王全胜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慢悠悠地嚼着，听完后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一笑。


    “爸，是有这么回事。当兵前那会儿，公社组织青年突击队，有人嘴碎，拿她孤儿寡母开涮，我当时年轻气盛，就顶了几句。”


    “就这？”王老汉不敢相信。


    “就为这点事，她能把看家底的树赊给你？”


    “爸，你把事情想简单了。”王全胜放下酒杯。


    “她不是在卖树，更不是在报恩。她是在卖人情，给她儿子的前程铺路。”


    王全胜心里跟明镜似的。


    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最大的指望就是儿子。


    想让儿子有出息，光靠读书还不够，还得有人拉一把。


    放眼这石水沟，甚至整个公社，谁最有本事，最有前途？


    毫无疑问，是他王全胜。


    花叶莲这是在做一笔长远的投资，用两棵树，提前在他这里挂个号，结个善缘。


    将来她儿子小海要是遇上什么坎，求到自己门上，自己看在这份人情的面子上，能不伸手？


    这女人，不简单。


    王老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咂摸出味儿来。


    “这人情债可不好欠啊！全胜，要不咱还是别买她家的了，我再去别处打听打听。”


    “爸，不用。”王全胜给老汉满上酒，语气轻松。


    “花叶莲母子俩都是本分人，不是那种会缠人的。”


    “再说了，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将来真遇上事了，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咱不能富了，就忘了根。”


    他没说出口的是。


    上辈子，他清楚地记得。


    花叶莲那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小海。


    硬是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里，一路摸爬滚打，退休前已经是实权的处级干部了！


    这哪里是什么人情债，这分明是提前投资一支潜力股！


    想到这，王全胜心里有了计较。


    “爸，这事你就别管了。过两天我从县里拿钱回来，顺便给小海买点文具和书本送过去。那两棵树不着急伐，先让她安心。”


    晚上，王全胜回到县城家属楼。


    饭桌上，白兰云炖了鸡汤，一家人其乐融融。


    王全胜顺口就把老爹要买寿材的事，跟姐姐王有弟和姐夫说了。


    话音刚落，王有弟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这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扛！爸妈是咱俩的，这钱，必须一家一半！”


    “全胜，这些年，从我结婚到你姐夫进厂，再到分这房子，哪样不是沾你的光？做人得知恩图报，不能光占便宜不出力。这钱要是不让我出，我跟你没完！”


    姐夫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满脸的实在。


    “有弟说得对，全胜，这事必须算我们一份。”


    王全胜看着姐姐和姐夫，心里暖洋洋的，笑着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县水电局局长朱卫国的家里，电视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


    朱卫国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


    “这个小王，运气是真不错啊。”


    他身旁，一个中年女人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过来，正是他的妻子韦晓温。


    她将果盘放在炕桌上，顺着丈夫的视线瞥了一眼电视屏幕，画面已经切到了下一条新闻。


    “看什么呢，老朱？这么出神。又是哪个厂子搞了什么技术革新？”


    朱卫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晓温，风向要变了。”


    韦晓温眉毛轻轻挑起。


    “什么风向？”


    “前两天开会，省里下来的文件精神已经传达到了。干部队伍要搞四化，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后面这三条，是重中之重。”


    “以后，像咱们局里那些喝茶看报纸混日子的老油条，没文凭没技术的，都得靠边站。要提拔的，是有学历懂专业的年轻人。”


    韦晓温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是说电视上那个小王？”


    “除了他还能有谁？”朱卫国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今年刚二十三，正经的高中生，在部队里又是技术兵，现在管着工地，懂技术会管理，还会来事儿。”


    “这次的样板工程，柯副县长都点了头。你说，放眼整个水电局，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韦晓温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却还是摇了摇头。


    “局里年轻人也不少，大学生都有两个呢。那个小王，我听你说过，石水沟出来的，泥腿子一个，没根没底的，这种好事能轮到他？”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朱卫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两个大学生？眼高手低，让他们去工地待两天就叫苦连天，能干成什么事？”


    “这个王全胜不一样，他身上有股子冲劲，又有超乎年龄的沉稳。学历，能力，时机，他全都占了。”


    “这份履历往上一递，简直就是为了这次的政策量身定做的。他是提干的不二人选。”


    韦晓温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他该不会是考高中，去当兵之前，就提前听到什么风声了吧？这步子，踩得也太准了！”


    “不可能。”朱卫国否定了妻子的猜测。


    “这政策是上头的突然转向，别说他一个山沟里的农村娃，就是我，半个月前都还没摸到准信。”


    “他家里的情况我了解过，祖上三代都是刨土坷垃的，哪来的消息渠道？”


    夫妻俩陷入了沉默，只有电视机里播音员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


    半晌，韦晓温才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那这小伙子，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运气，挡都挡不住啊。”


    “是啊。”朱卫国点头，深以为然。


    “这不是简单的运气好，这是踩到时代的口风了。”


    他的思绪飘远了。


    在水电局这摊子里扑腾了快二十年，他见过太多有能力有本事的老伙计。


    就因为差了一张文凭，或者错过了某一次关键的调动。


    一辈子就在科员的位置上蹉跎到退休。


    他们的本事不比谁差，可就是没赶上趟。


    时也，命也。


    “要我说，还是你运气好，有本事。”


    韦晓温看着丈夫。


    “不然怎么能当上这个局长？我早就找人算过，你命里就带这个官印，是发家兴业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