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车前，王全胜举起胸前的海鸥相机，对着站台上的沈有成大喊。


    “沈叔！来，站火车头旁边！我给您照张相留个念！”


    “嘿！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照的！”沈有成嘴上说着，身子却很诚实地站得笔直，挺起了胸膛。


    咔嚓一声，时代的印记和这份珍贵的情谊，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胶片上。


    上了车，白兰云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了。


    她摸摸这，看看那，小小的包厢里，两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床铺。


    一个可以折叠的小桌子，一扇能看到窗外风景的大窗户。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


    “我的天，全胜，这床比咱家炕都软和！你看这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


    王全胜看着她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软。


    他举起相机，趁着她趴在窗边看风景的时候，又拍下了她美丽的侧脸。


    火车鸣着长笛，缓缓驶出站台。


    白兰云的世界，也随着这滚滚向前的车轮，被推向了一个崭新的远方。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午，当火车终于抵达青岛站时，白兰云几乎是贴在窗户上，被窗外那片与山里截然不同的碧海蓝天给惊呆了。


    下了车，一股海风扑面而来，让夫妻俩精神为之一振。


    王全胜看到站台上笔直站岗的年轻警察，灵机一动。


    “警察同志，您好！能麻烦您个事儿吗？我俩从山里来，头一回来青岛，想在这儿合个影，您能帮我们按一下吗？”


    那年轻警察见王全胜说话客气，又看了看他身边一脸羞涩又充满期盼的白兰云，爽快地一点头。


    “行！你们站好了！”


    王全胜搂着白兰云的肩膀，两人并肩站在刻着青岛两个大字的站牌下。


    随着又一声咔嚓，他们在这个海滨城市的第一张合影诞生了。


    “媳妇儿，咱们不急着去找我班长。”王全胜收好相机。


    “今天，我先带你好好逛逛这座城，玩个痛快！”


    他拉着白兰云，径直走进了火车站对面的招待所。


    “同志，开一间房。”王全胜将介绍信递了过去。


    “要最好的，能看见大海的那种。”


    前台服务员看了看介绍信上的红头，又打量了一下这对穿着朴素，但男方气度不凡的夫妻。


    没多说什么，很快就办好了手续。


    房间在三楼，推开窗户，蔚蓝的大海瞬间铺满了整个视野。


    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远处传来轮船悠长的汽笛声。


    白兰云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会惊叫出来。


    她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住进这样的仙境里。


    王全胜放下行李，牵起妻子的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走，媳妇儿！我带你去看海，去踩沙滩，去看看那些老洋房！”


    一整个下午，王全胜就这么领着白兰云，漫无目的地走在青岛的街头。


    王全胜手里的相机就没停过，胶卷飞快地消耗着。


    他要用镜头记录下妻子每一个开怀大笑的瞬间。


    夫妻俩并肩走着，白兰云的脸上还挂着未曾消退的兴奋红晕。


    拐过一个街角，一阵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眼前竟是一个小小的花鸟市场。


    各色花卉盆栽挤挤挨挨，鸟笼里传出清脆的鸣叫。


    王全胜的脚步猛地一顿，目光被角落里几盆植物牢牢吸住。


    那植物叶片油绿，肥厚得像涂了蜡，两两对生，排列整齐，形态挺拔，犹如将军列阵。


    君子兰！


    他心中巨震。


    “老板，这花怎么卖？”


    守摊的是个戴着老花镜的清瘦老者，正低头侍弄着一盆吊兰。


    他闻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打量了王全胜一眼。


    “小伙子有眼光。这叫君子兰，好东西。这盆品相好的，一百二。旁边那几盆叶子少的，六十块钱一盆，不讲价。”


    白兰云的瞳孔都放大了几分，下意识地拽紧了丈夫的胳膊。


    六十块钱都够家里吃大半年白面馒头了，一百二，那简直是天文数字！


    村里一头壮劳力的年收入，刨去公粮，都未必能剩下这个数！


    王全胜心中同样掀起波澜。


    他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


    “老板，您这花是金子做的？怎么比一台收音机都贵？”


    老者听了也不恼，反而露出一丝得色，用手里的旧毛巾擦了擦花盆。


    “小伙子，你这就外行了。这玩意儿去年还没这么金贵，可自打长春市开了个君子兰花展，那价钱就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


    “听说没？一张门票炒到十几块，还得托人找关系才能进去！一场花展下来，主办方揣兜里的票钱就好几万！”


    王全胜心头一动，这不就是那场掀起全国绿色金条狂热的开端吗？


    后世一盆极品君子兰能换一套房，一辆车的疯狂景象，就是从这会儿开始酝酿的。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


    “这么厉害？这是从国外进来的洋玩意儿吧？”


    “瞎说！”老者一听这话，立马挺直了腰杆。


    “这可是咱自个儿国家培育出来的！外国那水土，哪养得出这么厚实油亮的叶片？”


    “这花啊，讲究个精气神，只有咱这儿的土，才能养出这股子正气！”


    王全胜听着老者的科普，心中主意已定。


    他指着那盆一百二的和旁边一盆六十的。


    “老板，这两盆，我都要了。”


    “全胜！”白兰云急得直跺脚。


    “你疯啦？快两百块钱买两盆草？咱们是来办正事的，哪能这么糟蹋钱！”


    她看着那两盆君子兰，怎么看都跟山里那些不起眼的野草没太大区别。


    “媳妇儿，听我的。”王全胜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坚定。


    “这两盆草，将来有大用处。”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玩意儿现在是硬通货。


    送礼，没有比这个更雅致，更显身份的了。


    在这个人情大于天的时代，一份恰到好处的礼物，能撬开无数扇紧闭的大门。


    付了钱，王全胜小心翼翼地抱起那盆品相最好的，另一盆让白兰云捧着。


    走在路上，白兰云依旧满心不解，眉头紧锁。


    “抱回去路上颠簸，万一蔫了怎么办？这可是两百块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