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天的事，米安难免有些精神不振。


    洛莉娅因为愧疚，一改往日的顽劣，一整天都在小心翼翼地哄他开心，连奥维都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事，大概是在家里闲得慌，马不停蹄地来了宫里，说是要探望他。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他看向米安的眼里满是同情，又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没轮到他，最近刚好有点感冒。


    凯里斯也在洛莉娅那儿坐了一整天。


    在众人的陪伴下，在幻象中经历的记忆逐渐消退，对他的影响也减小了不少。


    米安本来以为这大概已经变成了他经历的一个模糊梦境，不会再对此感到害怕了。


    可到了夜晚，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整日都不曾间断，晚饭后就到了休息的时间，凯里斯还有些事要处理，所以米安是在仆从的带领下独自回的寝殿。


    跟为他推门的宫人道完谢后，米安关上了房门。


    屋内还是白天他离开时的样子，被子被掀着一角，窗帘也还大开着，能看到窗外的景象。


    屋内还没点灯，今天下雨，所以天上没有月亮，外面也没有光亮。


    到了晚上，风大了起来，偶有几阵呼啸着刮过窗外，发出令人感到不安的，类似有什么东西在低声号叫的声响。


    苹果树在雨夜中模糊不明的枝叶随着风声摇摆，忽然变得可怖了起来。


    米安看着面前的场景沉默片刻，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地走到烛台边上，擦亮火柴点亮了油灯，然后闭着眼睛迅速跑到窗边，唰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窗帘拉上后，米安松了口气。


    然后一转身，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那点明灭跳动的火光上。


    经历过白天的事件后，平日里平平无奇的火苗在此刻像是忽然变成了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静静看着他。


    米安：“……”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声惊雷。


    米安心脏重重一跳，迅速吹灭了那盏灯，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跑到床上掀过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紧紧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心跳的鼓噪声响十分清晰，心脏像是能从胸腔中跳出来。


    米安试图强迫自己清空大脑，快些入睡，可是哄了自己好几句“睡着了等到明天早上就好了”，都没能让心跳的速度慢下来半分。


    白天的记忆在这种情况下潮水般涌了上来，米安越躺越清醒，也越来越害怕。


    虽然窗帘拉上了，但这样一来，对于此刻窗外是什么样的光景，会出现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的想象空间瞬间变得更大了。


    米安努力跟自己停不下来的思绪和心跳斗争了很久，斗争的结果是大获全败。


    他觉得自己此时和在魔窟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被子里的氧气逐渐被消耗殆尽，由于刚刚诸多不由他控制的想象里有被子外的床边站着什么东西的画面，他不敢探出头。


    纠结了几秒，他闭着眼，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侵入，米安打了个寒噤。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他默默做了个决定。


    *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夜晚都还没有停歇的迹象，窗外隐隐的雷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更为清晰。


    凯里斯洗漱完毕，面色如常地走到床边坐下，淡金色的发梢微潮。


    他随意将额前的碎发梳到脑后，视线落在桌上的那个小盒子上。


    正是先前让人拿去检查的那个。


    几名医官已经将它仔仔细细地检查完，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担心有所遗漏，还特意带去给法格看过。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果与洛莉娅所说的并无差别，它的确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小玩具。


    米安对它的反应却很大。


    可这小龙的身体分明很健康。


    不论是看起来，还是从医官检查的结果上显示。


    ……


    真的健康么？


    凯里斯微微蹙眉。


    龙族的自愈能力很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这同样也是这个族群如此强大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伤口愈合能力照理来说是人类的数倍，可米安腿上的那个伤却养了好几天才好。


    甚至比正常人恢复的速度还要慢一些。


    凯里斯敛眸，指节在案上无意识轻敲，思忖着什么。


    龙族的精力也是出了名的好，根据记载，甚至可以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地飞行。


    可那小龙是不是有些……太容易睡着了。


    是龙族的王族跟其他龙不一样么，特例？


    没能来得及理清头绪，敲门声忽然响起。


    听起来犹犹豫豫的，声音也不是很响。


    ……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人猜到了敲门的人是谁。


    凯里斯收起思绪，将小盒子随意扔到抽屉里，走到门口，为刚才脑海中的当事人拉开了房门。


    米安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来开门，正踌躇着要不要再敲一敲门的手滞在原地，微微仰头看着他，眼底是一点意外。


    因为外面在下雨，长廊尽头的窗户关得很严，仆人们也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所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隔着玻璃时不时呼啸的风声和着发闷的雨声雷声在响。


    忽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条廊道。


    面前的人面色一白。


    下一瞬，一道惊雷响起，吓得米安条件反射缩了缩肩膀。


    回过神后，他抿了抿唇，眼眶泛起一点红意，犹犹豫豫地抬眼看向凯里斯，碧绿的眸子里缘由不明地盈着一层水光。


    “有事么？”凯里斯敛眸看了他一会儿，问道。


    “我……”米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有些羞耻，默默红了耳根。


    但他到底还是被恐惧战胜，于是下定决心般，小声道：“我有点不敢一个人睡。”


    “所以？”


    “所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凯里斯蹙了蹙眉，拒绝道：“不能。”


    米安：“……”


    “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沉默片刻，米安忽然道。


    凯里斯扬了扬眉，示意他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夜晚总会加重人的情绪，米安在害怕之余想了一整个白天的问题，在被凯里斯拒绝的这一刻终于彻底击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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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公主，居然连跟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都不愿意。


    ……而且，甚至都没等他讲完话就拒绝了！


    米安其实有点委屈。


    凯里斯一直以来对他并不热络的态度历历在目，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因为凯里斯的性格使然，他其实对谁都这样。


    但道理他都懂，他还是很难过。


    回想起来到城堡里经历过的桩桩件件，米安抿了抿唇。


    又是因为迷路耽搁了好几天才找到城堡，又是在宫里走丢，又是受伤麻烦人家擦药，而且他还不懂得人类的字。


    ……凯里斯肯定觉得他又笨又麻烦吧。


    但是他也不想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像是从出生以来十几年里没遇到过的坏事都在这些天里一并还给他了。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已经很努力了。


    这些天里，他一个人在城堡，没有认识的人，虽然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很新奇，但更多的是不适应，而且凯里斯也很忙，经常见不到人——米安觉得他们见面的时间甚至都没有他跟塞沙见面的时间长。


    其实他每天晚上都在偷偷想家的，但是他没说。


    他做这些，就是想让他的公主留下一些好印象。


    虽然他早就感觉到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在这一刻，得到了明晃晃的，凯里斯居然连觉都不愿意跟他一起睡的结果，米安还是没能忍住情绪。


    他现在又难过，又慢慢有点生气。


    想着，米安垂了垂眼，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凯里斯沉默片刻。


    他并没有读心术，所以并不能窥探到面前这只小龙在短短几秒内脑海中百转千回的想法。


    ……怎么又要哭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片刻后，他最终妥协，侧开身道：“进来。”


    米安听到他的话，抬起碧绿的眼睛看向他，眼眶里盛着的泪珠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来。


    他启了启唇，想要说什么，一脸憋闷地看了他半天，小小的胸腔起伏两下，又悻悻然闭上了嘴。


    凯里斯：“？”


    米安其实在听到凯里斯说让他进来，却又发现他的态度其实很无奈，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让他进去，只是因为被他赶鸭子上架而已后，情绪一下子上了头，很想直接赌气扭头就走，再也不理凯里斯的。


    但决心的火焰刚烧起一半，又被自己对身后房间里幻想的可怕景象浇了个透。


    米安沉默着，最终还是进去了。


    唯一的出气方式是在经过房门的时候没有跟凯里斯说谢谢。


    米安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好没骨气。


    可是身边有人待在一起……尤其那个人还是凯里斯，他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都完全松懈了下来，非常没志气地感觉到了巨大的安心。


    米安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还靠坐在床头，自顾自面色平静看着书的凯里斯，沉默片刻，默默调转了个方向，用后脑勺对着他。


    那……那就从明天开始，他真的不要再理凯里斯了。


    米安枕着凯里斯的枕头，盖着凯里斯的被子，睡着凯里斯的床，再次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