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品:《别有所图

    第45章


    盛夏的午后,阳光毫无保留地从天边投射而下,高温将空气都烫弯,远远望去,向来笔直的柏油路竟也起伏曲折。


    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橙色高温预警,预示着未来几天的持续高温。


    不过现在,这间十来平的琴房里却很凉爽,空调不停运转着,小男孩端正坐在立式钢琴前,跟着老师的拍子弹奏儿歌。


    “熊爸爸呀~身体强壮;熊妈妈呀~美丽漂亮;熊宝宝呀~好可爱呦~”


    “一天一天长大啦~”


    有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混在旋律里,音调不算标准,但胜在音量大,几乎快要盖过钢琴声。


    “表演结束,鼓掌!”


    一曲终了,在老师的带领下,两个小朋友“啪啪啪”拍起了手。


    女孩动作夸张,摇头晃脑,相比之下男孩更加内敛,似乎欢乐的曲调也无法调动他的情绪,不过每次看向女孩的眼神总是温柔的。


    下课后,女孩一溜烟往外面跑,男孩跟在她身后出了琴房,老师的目光这才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女人:“皖皖妈妈,您也看见了,池皖在音乐上是很有天分的,他对音乐的理解很到位,这是大多数小朋友都无法做到的。”


    这时候的黄兰脸上还没有被染上岁月的痕迹,她年轻且漂亮,可眼神却已经隐隐透出疲惫。


    一节课45分钟,她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过,生怕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都会影响到课堂,现在她依旧不敢很大动作,只能堪堪避开老师的眼神。


    “嗯……但我们已经决定好了,不再继续续费了。”


    “池皖妈妈——”


    “抱歉老师。”黄兰突然站起来,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对我们来说,学费确实太贵了,现在我们负担不起,就到这里吧。谢谢您。”


    夏天的燥热挡不住贪玩的孩子,池冉蹦蹦跳跳跑在前面,嘴里还哼着三只小熊的曲调。


    “跑慢点。”池皖在后面跟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池冉把他的嘱咐当成耳旁风,跑到前面的岔路又跑回来,抓着妈妈的手念叨着说要吃冰淇淋。


    黄兰拿纸巾给她擦了擦汗:“冉冉,坚持一下,马上回家了。”


    “可是好热啊好热啊!!”


    池皖说:“你一直乱跑,不热才怪。”


    那半张纸巾很快被完全浸湿,变得皱皱巴巴,池冉的脸蛋红彤彤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见妈妈这儿说不通,她很快又将目标转向哥哥。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不行。”


    “……你们都是坏人!”


    撒泼打滚都不管用,池冉索性一个人又往前跑,眼见要跑错路口,池皖无奈地和黄兰对视一眼:“我去把她带回来。”


    街边路口,池冉站在炒冰摊前,专心致志看着老板像炒菜一样炒糖水。


    “妹妹,吃炒冰不?”老板在忙碌中分了个眼神给她。


    池冉皱着小脸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知道炒冰要拿钱买,她没有钱,家长也不在,只能朝周围小朋友投去羡慕的目光。


    “想要哪个味道?”突然,耳边响起哥哥的声音。


    再转头一看,池皖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小叠纸币,大多是一块钱,偶尔混了两张五元人民币。


    这是他存下来的零花钱。


    “好耶!”池冉兴冲冲接过芒果炒冰,把勺子递给池皖,“哥哥,你吃吗?”


    “不吃,只有你们小孩子才喜欢吃这个。”


    池皖很酷地拒绝了。


    那碗炒冰没加任何小料,最便宜的基础款,却花了池皖好几个月的积蓄。


    爸爸回家的次数越少,妈妈给他零花钱的频率就越慢,到现在,他已经彻底没了零花钱来源。


    不过妹妹似乎完全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哥哥给她买了炒冰,很好吃,虽然哥哥不喜欢跟她出去玩,总是窝在家里看书,对她喜欢的那些东西嗤之以鼻,但她还是很喜欢哥哥。


    因为哥哥给她买炒冰。


    哥哥也给她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谢谢哥哥!”她学着以前妈妈抱爸爸的样子,伸出小手,绕过池皖的咯吱窝,手臂横在他后背,还轻轻拍了拍,“以后我会给你买炒冰的!”


    天气很热,妹妹身上汗涔涔的,热量源源不断传递到他身上,有点难受,但是很快,那道不适就消失了。


    温度骤降,他变得很冷,牙齿不停打颤,他下意识想要将眼前人抱得更紧些,却被一声尖叫吓得不敢动弹。


    “池仲生,你这个神经病!”


    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叫炸得他耳朵生疼,有玻璃碎片在身边裂开,黄兰死命护着他,挡住他视线。


    “贱货,老子知道卡里还有钱,你藏哪儿了?草!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你恨不得我现在去死是吧!”


    黑暗中,他听见爸爸的声音,是和妈妈相同的绝望。


    “去死去死!没有钱!我们没有钱了!我们一家人都给你陪葬!都别活了!都去死!去死!”


    他听见妈妈这样喊。


    冷。


    好冷。


    他抖得更厉害,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他想抱抱妈妈,想要安慰妈妈,手臂却仿佛被千斤重的铁链缠绕,不仅抬不起来,反而一个劲把他往下拽。


    会被拽到哪里?


    会被淹没吗?


    会死吗?


    他不停地想,像陷入一场梦魇。


    突然,周围的重量消失了,消失得彻底,就连灵魂也跟着被抽走。


    有谁朝他后背猛推一把:“快跑!”


    来不及分辨那年轻女声究竟属于谁,池皖拔腿就跑,跑得腿软,跑得窒息,但就是怎样也跑不快。


    他深陷泥潭,无法前进。


    但他从未放弃奔跑。


    周围一切都在崩塌,脚下变得松软,他仿佛踩在弹跳球上,每一步都有坠落的风险。


    终于,有人接住了他。


    他兴奋地望去,看见了爸爸。


    “爸爸……”他朝池仲生伸出手。


    父亲稳稳接住他,抱住他,把他送到了——


    大晨身边。


    “这是爸爸的朋友,你先跟他们玩一会儿,爸爸很快就回来。”


    跑。


    继续跑。


    前方道路崎岖又蜿蜒,还是一样的崩塌,还是一样的弹跳球,不过他似乎找到了些技巧,他死过很多次,却又死而复生。


    ——“你不是要往上爬吗?爬给我看。”


    是季雨泽在说话。池皖清楚地记得那张脸,可眼前一片模糊,怎样也看不清。


    但是没关系,是季雨泽,他知道季雨泽在就够了,他伸出双臂,想要拥抱季雨泽,在指尖触碰到男人肩膀的瞬间,一股透骨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咳……”


    急促的气音从他喉间泄出,他快不能呼吸了!


    “他妈的,烂屁/眼的东西,骗老子!还钱!!”


    谁……


    谁在说话……


    不是爸爸,也不是大晨。


    不认识……


    思绪很快又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不过只有窒息感,却一点都不痛。是不是死亡也没那么痛苦?


    他突然变得消极,无力反抗,也不想再反抗。


    要死了。


    嗡嗡——


    嗡嗡——


    如同过山车攀升到最高点又急速向下俯冲,失重的感觉随之而来,又好像安全带被谁解开,在下坠的瞬间,池皖猛地弹向天际——


    黑暗。


    仿佛无止尽的黑。


    池皖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像被抽骨般疲软,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终于在手机振动的嗡鸣中醒来。


    凌晨四点,收到五条手机尾号6629的短信。


    【睡了吗?】


    【我睡不着。】


    【明天几点出门?】


    【出门记得给我说一声。】


    【到了也说一声。】


    池皖半眯着眼睛,靠意志力调动上半身,勉强坐起来靠在床头,手指还软得没力气,但打字倒是够用了。


    【为什么睡不着?】


    消息刚发出去,下一秒季雨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你还没睡?”


    池皖清了清嗓子:“醒了。”


    “醒这么早,做噩梦了?”


    “没有,就是醒了。你为什么睡不着?”


    “担心你。”


    “担心我?”


    “下午你和季清临谈过之后,表情就一直不好。”


    “说到这个,你为什么要删掉他发给我的消息?”


    “什么消息?”


    “别装傻。”


    “好吧。”季雨泽顿了顿,“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给你洗头,你非要玩手机,说喜欢的组合发新歌了,你要听。”


    池皖沉默了。


    伤口还没长好的时候,日常清理都是季雨泽代的劳,那天池皖和往常一样在浴室坐等季雨泽的服务,突然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非得写下来才行。奈何当时季雨泽严格控制他的用脑用眼时间,于是他只能找这么个借口。


    “所以呢?”池皖问。


    “你的借口很烂,而且很粗心。”季雨泽说,“你在备忘录写完东西没锁屏,我帮你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有啊,季清临就是在这个时候给你发的消息。”


    “那你为什么要删?”


    “你为什么突然叫他阿临?”


    “……?”


    “你以前都叫他季教授,为什么下午突然改口了?”


    “呃。”


    “?”


    池皖音量小了许多:“叫季教授很有距离感,我们都……了,总不能对你弟弟那么生分吧,跟着你改口,不行吗?”


    这次轮到季雨泽沉默了,半晌,他意味深长地问:“都什么?没听见。”


    “季雨泽,别太过分。”池皖咬牙切齿。


    “好吧好吧。”季雨泽很识趣地不再继续,又问,“我弟都有新称呼,那我呢?”


    “你什么你。”


    “新身份要有新称呼,你不会打算一直对我直呼其名吧?”


    “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我想想。”


    脑海里霎时冒出许多亲昵称呼,其中最想听的莫过于那两个字,但季雨泽是一位相当尊重且了解爱人的成功男士,他深知池皖脾气,知道循序渐进的重要性,于是道:“三个字的。”


    “好的。”池皖顿了两秒,仿佛在给季雨泽心理准备的时间,“资本家。”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