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血肉熔炉

作品:《哑巴师妹有话要说

    “……‘凶心御免’?”


    谁起的名儿,这也太拗口了,机关雀努力学舌:


    “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冷笑:“白痴。”


    燕衔花:?


    燕衔花迟疑:“……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哧。


    少年点燃了一张火敕令。


    燕衔花先是注意到姜黄的符纸、猩红的咒文,再看见少年漆黑的指甲,苍白的手背上,爬满了黛青的纹身。


    毋庸置疑,少年是一名离骚,以远距离、多目标、大范围的进攻手段为主的七杀,身板易折易碎,应小心轻放,勿压勿摔;脾气易燃易爆,须远离热源,专库专运。


    一言以蔽之:


    皇帝。


    “我说,”少年慢声,“白、痴——听见了吗?”


    燕衔花又不聋,她当然听见了。


    于是,燕衔花一拳揍翻了他——多谢款待!道友雪中送炭,她满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处发!!


    少年震惊:“……”


    她打我?


    她敢打我??


    她居然敢打我?!!


    少年大怒:“放肆!”


    嘭!


    燕衔花秒回,只不过是一记左勾拳。


    少年慌张:“我、我从来不打女人,你这泼皮破落户儿再耍无赖……”


    嘭!!


    句句有回应,拳拳有着落。


    少年大叫,发狠地咬住了燕衔花的手,二人扭打在一起。


    机关雀叱骂:“你是狗!”


    少年不以为忤:“咬死你!!”


    空间狭窄,拳脚施展不开,燕衔花仗着自己力气大占尽便宜,干脆抬腿跨坐在他身上,靠体重压住了少年。后者坐起不来,又躺不下去,气哭了:


    “我救了你的命!”


    燕衔花一记右勾拳:“一码归一码!”


    “你、你就是对付不了‘凶心御免’,”少年抽泣,“——才来欺负我!呜、呜呜……”


    燕衔花:“……”


    少年稚气未脱,年纪不超过一十二岁,正是燕衔花最讨厌的男宝贝。


    只不过……怎么能……


    一想起大松和二竹,一想起“二师兄”,一想起自己没法儿报仇……少年说的对,她奈何不了怪物,连活着都够呛。


    愧疚、悲痛与恐惧揉成了一团儿,就这么梗在燕衔花的嗓子里,她既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燕衔花终究没能够忍住眼泪:


    “呜、呜呜……”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都说了……我不配……


    少年哭,燕衔花坐在他身上哭,二人都有自己的眼泪要哭,一时间分外忙碌。


    少年抽泣:“你、你哭什么!……”


    燕衔花抽泣,心说关你什么事?又给他一嘴巴。


    咦?


    燕衔花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强行号脉,元气未散、无烦益火,这小兔崽子……莫非是“纯阳之体”?


    纯阳之体,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攫鸟猛兽弗搏。


    说白了,这玩意儿就是话本子里的龙傲天,生来百毒不侵,蚊子咬一口死全家的程度,妖魔鬼怪没法儿靠近。


    大男主竟在我身边?燕衔花好妒忌,耳刮子蓄势待发。


    少年警惕:“——你想做什么?”


    燕衔花阴狠:“谁知道?看你表现。”


    少年:“……”


    坏女人!咬死你!!


    他愤怒地龇牙咧嘴。


    少年头发卷、脸蛋圆、眼睛大,像极了一只小猫——也巧,燕衔花纯恶意,没打算把他当人看。


    “我提问,你回答。”


    燕衔花用手指戳少年的小圆脸:


    “——‘凶心御免’是什么?”


    少年冷笑:“是你野爹。”


    燕衔花忍俊不禁,又甩了他一嘴巴。


    少年又大叫,又发狠地咬住了燕衔花的手,二人又扭打在一起。


    一炷香之后,燕衔花将少年双手反剪,粗暴地按在了地上。


    燕衔花乐不可支:“大少爷,服了?”


    少年哈气:“我杀了你!”


    燕衔花往他屁股上甩了一巴掌,少年羞愤欲死,他可是筑基期的离骚!


    岂有此理,但凡这场地再大上一些,少年就读水敕令风敕令地敕令火敕令雷敕令——揍她!转着圈儿地揍她!转着圈儿地揍她个满地找牙!!


    燕衔花叹息:“你今年十一?”


    少年反驳:“我十二了!”


    燕衔花感慨:“我也有个十二岁的幼弟。”


    少年嘲笑:“那你一定经常欺负他!”


    “没机会,”燕衔花阴狠,“——不然我一定打死他。”


    少年:“……”


    少年义愤:“凭什么?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是吗?”燕衔花面无表情地歪头,“可他一出生,爹娘就把我卖给了路过的牙婆。”


    少年:“……”


    少年争辩:“那也不是他的错,你该恨父母。”


    “他吃我的肉、穿我的皮,又无辜在哪儿?”


    燕衔花笑了起来:


    “我爹娘该死,我弟该死——负我的,都该死!!”


    少年:“……”


    少年暗想:这坏女人命途多舛,情有可原,我是男子汉,本就出言不逊在先,让一步、退三分又何妨?


    少年正要说什么,燕衔花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丸。


    少年大怒,坏女人喂我吃了甚……唔,是糖丸,好甜。


    少年发号施令:“我还要。”


    坏女人又塞了两颗。


    三颗糖进嘴,少年心情大好,猫尾巴翘上了天:“嗯,你问吧。”


    燕衔花提问:“‘凶心御免’是什么?”


    少年回答:“往你身体里塞活机关的邪祟。”


    燕衔花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嗓子。


    等一下:“你知道我是……”


    “我知道你是‘凶心机变’之人。”


    少年沉声说:


    “——你没发现么?我也是。”


    ·


    ·


    ·


    “凶心机变”之人的下场有二:


    要么,变成一头“废肉”;


    要么,变成一位“凶心御免”。


    “凶心御免”,是一头更聪明、更强大的废肉,它完美地继承了宿主生前的记忆与执念,使命为制造更多的“凶心机变”之人。


    燕衔花好一阵恶寒:“……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少年淡声轻嘲,“又没人问凶心御免。”


    保证血肉熔炉运作,是凶心御免的本能。


    因此,穷追不舍的“二师兄”,再如何不甘心,也没法儿撕开血肉墙壁,把燕衔花剜出来活剥。


    ——少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伸出手去,当着凶心御免的面儿,把燕衔花拽进来。


    燕衔花:“……”


    燕衔花心虚:“多、多谢恩公相救。”


    无论如何,少年都救了她一命,要燕衔花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谢我?”


    少年是一只记仇的小猫:


    “去,给我磕一个。”


    扑通。


    燕衔花立刻跪下了。


    “喂!”


    少年吓了一大跳,“白痴!!我说气话而已,谁要你这么做了?”


    燕衔花却摇头:“我对你说过了,‘一码归一码’。你无端骂我,我自然要揍你;你救下我,我欠你一条命,别说磕一个,一百个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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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妨?”


    二人四目相对。


    燕衔花的瞳仁是凝夜紫的颜色,比应许地的葡萄酿还要醇香,清冽地倒映出敕令的火苗,更显眉翠含颦、靥红展笑,嘴唇恰似新破的榴实,烫伤了少年的目光。


    少年:“……”


    少年扭头:“……”


    少年捂住了脸:“……”


    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


    “唐棠……我叫唐棠。”


    “?”燕衔花莫名其妙,“没人问你。”


    谁关心?


    唐棠:“……”


    坏女人!咬死你!!


    ·


    ·


    ·


    嘶,等会儿……唐棠?


    “……”燕衔花心说不会吧,“你莫非……是西府唐氏的三少爷?”


    ——大男主真在我身边!


    西府唐氏号称中和地第一世家,垄断了全境的机关贸易往来,三度揽权执政、势焰薰天,半死不活的离骚宗,正是抱紧了这根大腿,才保全了名门正派的体面。


    各大宗门执耳更迭,必须西府唐氏一点头,何等权势与霸道,说是修界皇帝也不为过。


    传闻西府唐氏三少爷天资颖异,六岁时以神童荐召离骚内门,七岁时拔出正三品的剑骨,八岁、九岁、十岁打遍朝阳试无敌手。


    朝阳试——那可是朝阳试——那可是天才少年齐聚的朝阳试!


    在天问宗,只有内门弟子中最拔尖的那一批年轻人,才能够参与朝阳试,像燕衔花这种外门小师妹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竖起耳朵听他人转述。


    听说,来自离骚宗的唐棠,一张雷敕令把云师姐烤得外焦里嫩,狼狈认负。燕衔花幸灾乐祸,当天连饭都多吃了好几碗。


    燕衔花戳唐棠的小圆脸:


    “——你当真烤熟了云白栀那贱/人?”


    夺走她嗓子的好师姐,大名儿云白栀,号“林兰仙子”,燕衔花喝了孟婆汤都记得住。


    唐棠困惑:“谁?”


    他羞/辱过的天才少年,没有一千也能凑齐八百,这云白栀何许人也?唐棠压根记不住。


    燕衔花:“……”


    燕衔花大笑:“哈哈哈哈哈——!!”


    她乐不可支,拽过唐棠的衣领,往小圆脸上亲了一口。


    唐棠:“……”


    坏女人!咬死你!!


    唐棠第三次大叫,第三次发狠地咬住了燕衔花的手,二人第三次扭打在一起。


    燕衔花第三次把唐棠打至跪地。


    “喂,我说……”


    燕衔花皱起了眉毛:


    “你真是残废?”


    传闻,三少爷自幼下肢残废,无法独立行走。


    “白痴,”唐棠咬牙,“不然呢?”


    他要是能够行动,早就逃走了,还用得着躲在墙内么?


    一想到这个,唐棠神色黯淡了几分,片刻后恢复如常。


    唐棠举起火敕令:“白痴,往上看。”


    头顶遥远处有一线光亮,以燕衔花的功夫,飞上去逃走,很简单。


    唐棠转动羊脂玉扳指,抽出几张雷敕令,甩给燕衔花:


    “赏你了——快滚吧。”


    我一个人待在这就好。


    我一个人等死就好。


    我一个人变成废肉就好。


    一个人……就一个人……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说罢,少年生怕自己反悔,闭上了眼,扭头不再看她。


    ·


    ·


    ·


    注1:“比于赤子……”出自《道德经》。


    注2:“眉翠含颦……”出自《孽海花》。


    注3:“揽权执政……”出自《五代史演义》。


    注4:“天资颖异……”出自《醒世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