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洵和顾小枫在宝珠的引领下，一路在密林前行，宝珠有着摒除迷惑的天真，在几次分岔路都选择了祝洵觉得不对的那条，但恰恰又是能脱困的那条。


    正午时，他们站在了石莲山山顶，远眺还能看到靖城的城池。同行的还有张小阳和几个乡民，再次看到靖城，都发自内心的兴奋。


    其实如果不是被困，密林从环境到安全性都要比现在的靖城城内好上很多倍，但是家之所以为家就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地方，不回去和不能回去具有深刻的差异。


    祝洵对张小阳说道：“郭守将本意把你们迁移到其他地方，但一来实在兴师动众，二来现在石莲山里暂时没有北越人来袭，我觉得你们不如留守原地暂观其变？”


    张小阳和几个同乡小声商议了下道：“其实只要不是被困死，只要还能随意走动，留在密林里确实是最好的，但是……我们怕北越还会再犯，到时候怎么办？”


    这个问题祝洵回答不了，她无法承诺一定能护住所有人，也不确定北越还有什么后招，坦诚来说这是个涉及南北越两国之间的问题，战事一天不歇，这种危机就永远会在，只是这一刻集中在靖城，也许下一刻，还会波及更多地方。


    或者说其实已经在暗暗波及，赋税过重造成的民不聊生，年幼或是年老的强行充军，商贸的停滞，农田的荒芜，这些都在过去十年缓慢地侵蚀着南越的所有人。


    祝洵忽然想起那小贼说的一句话，天下为什么要分南越或是北越，所谓的立场不同真的是由国别造成的么，是不是有些意愿是重于国别而存在的。


    回密林的路上，宝珠在给张小阳他们教授如何识路记路，以不被幻境迷惑，祝洵和顾小枫走在后面看着，刚才宝珠曾经在山顶对祝洵悄悄说过一句话。


    “我想明白你说的那个问题了，我不是想参军，也不是想跟着徐大哥，我觉得有意思只是因为，我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很欢欣！”


    祝洵觉得宝珠比自己想得通透，就比如她曾经觉得想实现自己的抱负换天下太平，就要夺会御北关，或是打败北越，但是跳出这个框架，打败北越真的能解决问题所在么？


    “小枫，南北越为什么要打仗？”


    顾小枫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有点突然，他想了一会道：“资源总是有限的，争夺更多资源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就会发动战争。”


    祝洵回道：“可是，十年来，北越多获得了什么？南越又多获得了什么呢？”


    好似都没有。


    祝洵又继续说道：“除了国别，其实就算是国内也有盘根错节的争斗，就像北越的太子和谕王，他们彼此的争夺其实不比南北越少。再说到更小的单元，威哥为了维护密林，也需要对异见者大打出手。”


    “也许争夺的初衷是为了有形的资源，为了基本的生存，但是没有获得多余的资源，许多人也因为争夺无法生存下去时，争夺仍旧没有停止，这时候的争夺真的还是为了生存么，还是说只是为了部分人的私利？”


    祝洵和顾小枫都没有说话，他们看着宝珠兴冲冲地讲解着自己识路的秘诀，那些秘诀归根究底便是眼下只有路和出口，而幻境迷惑人的要点也是，在找路的过程中情绪会控制不住占了上游。


    就像在战场上杀敌的兵士，初衷是为了和平，却在一次次杀戮后，迷惑于和平之外的东西。


    密林暂时维持住了平静，知道不再被困后，乡民的焦虑也逐渐消失，那些曾经跟在威哥身后举着锄头的青壮，也担起了守卫的身份。


    祝洵现在应该回靖城，告诉郭晋春如今北越手里已经没有了可以要挟他的筹码，但她放心不下石莲山乡民的安全，而派其他人回去，又要考虑靖城已经封城而无法进城的问题。


    祝洵禁不住想，若是自己能起幻境，不就能反向护住密林，虽然她之前克服了梦魇，但是现在她还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不会呢。


    她闭上眼睛，再次复述记忆中奇经异纶录上的心法，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忽然觉得周身奇妙的变化，身边的顾小枫也察觉到了，在他的视角，祝洵分离出了多个自己，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转瞬间就明白这和刚才美凤钗的幻影术非常相似。


    “阿洵，你怎么了，我怎么好像看到……”


    祝洵回神后，听到顾小枫的问询，回应道：“你刚才是不是看见我……”


    祝洵又凝神静气再次运转心法，却没有再次出现相似的感觉，要不是顾小枫也目击，她简直会觉得刚才都是她的错觉。


    她记得，当时何道人说她参不透这些心法的原因，是因为她心中过于明净，本来以为是个敷衍人的借口，现在看来却有别样的感受。


    一行而来，祝洵觉得自己的心境有多次改变，但这次的改变却让她有些恐慌，她总想着改变世道，可是自己是不是也在被世道改变。


    美凤钗回到谕王身边，秉明了石莲山守卫的全军覆灭，她没有说实话，而是继续祝洵最开始的说辞：“来石莲山的应该是太子的人，我看到他们使紫金钰锻造的兵器，应该错不了。”


    谕王陷入困惑：“太子的人？那其中有没有一个身姿颀长，肤白凤眼的，使得拳法和我差不多，哦……眼角还有颗红色的痣。”


    美凤钗没看到祝洵打拳，但这些外貌描述都和祝洵对应在了一起，美凤钗摸不透谕王的意图，只能含糊说道：“应该是有的，好像是这么个模样，我离得远也没有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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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时，秦老二跑了过来，“秉殿下，郭晋春他忽然都同意了，答应与我们一同围困定北军，可是……”


    谕王有些烦躁：“可是什么？”


    秦老二坦诚回道：“郭晋春不是推拉就能违背自己原则的人，我总觉得他另有目的，而且这个时候同意也有些刻意。”


    而外面这时又有人传来消息，他跪在谕王身前，谨小慎微地说着：“秉谕王，往南的路上我们劫到了一路小队，两个人，身形倒是和昨晚从城中逃逸的人相似，只是我们没能全部拦住，其中一个人……跑了……”


    谕王一脚把这人踹倒：“废物，都是废物！”


    秦老二察言观色道：“按暗卫的说法，昨晚逃逸的那两人其中之一正是殿下要找的人，那让他们把今天拦下的那个人抬出来看看，是不是昨晚追击的另一个人，如果真是那两人，说明靖城中南越人确实已经返回定北军营，石莲山上的人倒是真有可能是太子的人，只是美凤钗说那是石莲山上的人像……”


    美凤钗这会倒是明白该怎么回答像不像的问题：“我离得确实远，没有近身的机会，所以确实没有看清。”


    谕王很是烦躁，他只觉得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有可能身陷多方的围困之中，本来是为了给定北军设局，拿军功与太子争锋，却不料攻守之势一转，自己何尝不是被两方夹击。


    他想到在牢狱中自己曾经与祝洵说的话，存在既有立场，来自于个人的意愿，而此刻却是太子与定北军的意愿不谋而合了。


    “不见郭晋春了，晾他一下，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还有，把靖城的城门打开，一切恢复如旧，这样才能看看和郭晋春合谋的到底是谁。如果不能走完全周密的筹划，那就不要让靖城变成我的牢笼，美凤钗你留在靖城盯紧郭晋春，然后再派一队人去石莲山探一下……算了，还不是先不要了，秦老二你和我回御北关，好久没有给我的太子哥哥请安了，我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


    秦老二倒是理解谕王现在的决断，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待谕王离开后，他稍微慢了两步，和美凤钗确认道：“你在石莲山上设置的幻境牢固么，能把那些人都困死么？”


    美凤钗扬了扬眉毛道：“当然，而且我还放了很多幻丝在密林，你没有看到他们自相残害的模样真是太可惜了。”


    秦老二忿忿地嘟囔道：“没看到也会想到，他们总是这样的……”然后便拂袖而去。


    美凤钗觉得很讽刺，谕王与秦老二好似都不太关心这次在石莲山殒命的其他暗卫，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同情那些人，但是秦老二这种行径何尝不是一种自相残害，他与他看不起的靖城乡民又有什么本质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