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没甚反应，仍旧用空洞的眼睛对着青杏，全然一副提线木偶人模样。


    先前藏经阁门口那种空间挤压感再度袭来，青杏不敢有大动作，只是缓缓后退。


    “是他，”她用气音对咕哒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自上次和闻人熹一同去膳房开始，我就一直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那感觉让她不爽很久了，但暗处的人很是精明，每每在青杏快要察觉之时都会迅速将自己隐藏起来，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到比武完成、她来到玉虎峰。


    “他？”咕哒打量李旭两眼，拧眉，“小心些，比起上次，他的力量又增强许多。”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印证它的话似的，“李旭”仰头吼叫一声，忽然暴起。他面部逐渐扭曲着，生出了许多犄角，背部隆起，浑身关节都在“咯吱咯吱”地响，似乎有什么强大力量，正在破土而出。


    青杏心下一骇：这可不好了，他要入魔！


    她也不管什么压迫感了，几乎是瞬时飞到李旭身前，狠狠将不尽木拍到他身上。


    “子心有愧，气归浮尘；予受天命，敛骨吹魂！”青杏双手迅速画阵，强硬压制着李旭身上魔气，“伏魔阵，起！”


    咔擦，咔擦。


    青光刺眼，自四面八方将李旭笼罩，伏魔阵法开始发力，李旭魔化一半就被生生堵了回去，这滋味并不好受，他死命挣扎着，面上还能看出人样的一半青筋突出，宛若地表树根，甚是骇人。


    九衢尘给的伏魔阵法有很多式，因着不确定李旭还有无人性存留，青杏只用了第一式——通常在人魔化初期用，以灵力强行灌入的方式，暴力敲击入魔人记忆，以此达到唤醒的效果。


    不过眼前这人能摆脱地牢控制，显然是体内魔气已经占据主体了。


    只见李旭张大嘴露出獠牙，双手成爪状，扛着千钧重的压力，笨重地朝青杏送去一掌。


    嘭！


    这掌显然是试探，但也将青杏震得双臂发麻。


    “咕哒，去叫莫听雨长老！”青杏当机立断，照这样下去，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先不说李旭为何要追着她打，若是她没拦住，放任这魔物下山去，估计要惹出好大一阵灾祸来，“去山顶！”


    咕哒这次没废话，它“咻”地飞走，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李旭连半个眼神都没给离开的书灵，他眼中紫火燃得越来越盛，双手敲击法阵速度越来越快，青杏不断加固着，但青光罩已出现裂缝——


    扑通！


    李旭猛地捶地，大吼一声，紫色雾气将他包围，青杏见状不妙，想收手后退，但已来不及。


    一个巨大魔物倏然显现，它不屑地碰了碰伏魔阵，随即双手合拳，重重向青杏砸来。


    刷——


    伏魔阵瞬间破裂，青杏被强大魔气掀飞，擦着地面滑了好长一段距离，最后“嘭”的一下，后腰撞在了一粗壮树干上。


    她偏头吐出一口鲜血，身上衣裳被沿路荆棘刮破，皮肉也划开，血淋淋一片。


    浑身上下都疼，五脏六腑更是像被根棍子搅乱一般，青杏轻“嘶”一声，以手撑地爬起，肌肉拉扯的撕裂感让她难受得闭了闭眼。


    她看了眼前方自己砸出的一个大坑，轻轻按了按手臂：幸好自己手快使了个金光护体阵，不然被这冲天魔气一砸，恐怕是会当场四分五裂了。


    眼看青杏没死，那魔物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它提着重重的步子，“咚咚”地走来。


    紫雾还未散尽，青杏只能看到它高大身影，她擦了擦嘴边血迹，脑中飞快搜索着往日看过的阵法。


    可思来想去，现下最有用的只一个——伏魔阵第二式，杀魔。


    这是青杏第一次亲手对付魔物，对方还是往日同门变成，要说直接下杀手，还是有些困难的。


    她正犹豫着，忽听背后一阵脚步声，还没等她回头，那带有稚气的声音就先传进了耳朵。


    “我终于……追上你了……”端木听竹一边撕着身上的符纸，一边喘着气，还抽空算了下青杏的账，“总共在你这儿浪费了一百张，赔给我！”


    “好的，”青杏默默向他靠近几步，“但得先请师弟帮我解决一下眼前这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才一会儿不见，你衣裳怎的破成这样？你摔山崖下去了？”端木听竹被她身上血迹吓了一跳，正巧魔物从雾中走出，在他面上投下一片阴影，端木听竹抬头一看，险些没晕过去，“这什么玩意儿？长得七拼八凑的！”


    那魔物好似听得懂他讲话，身上紫火更甚，抬手朝他劈来。


    青杏眼疾手快，提着端木衣领往旁处跳，大掌擦着他们发丝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如你所见，这就是个大麻烦。”


    魔物反应很快，反手又甩来一个拳头，青杏没放开端木，而是利用传送阵移来移去，似在和魔物玩捉迷藏，将它耍的团团转，但端木看得明白，在那庞然大物身后，不尽木法杖正闪闪发着光。


    “放开我。”端木挣开她，往双手五指间夹了好几张符纸，直接跳起，“刷刷刷”地朝魔物扔去，边绕着它转圈边道，“你想干什么就抓紧的，我帮你拖延时间！”


    青杏淡然：“借几张伏魔纸。”


    端木翻了个白眼，手却伸进包内，直往她扔来一把。


    “一起还我！别想赖账！”


    “行。”


    就在符纸经过魔物的一瞬间，不尽木倏然爆发，青杏飞身而出，“啪嗒”一下将法阵拍在它脸上。


    “符撰太虚，杀魔千万；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伏魔阵，起！”


    哗啦！哗啦！


    那堆黄符纸如同被一双双无形之手控制着，缓缓地立直了纸身，排成整齐的一列，围绕魔物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


    魔物恼怒伸手，想将它们撕扯下来，但甫一接触，法阵成型，灵力如同千万根带毒的刺，铺天盖地地扎进皮肉之中，痛得它狂吼。


    没再被追着打，端木终于停下步子，他看着被伏魔阵弄得痛苦不堪的魔物，再瞥了眼上方青杏，青光映亮后者眼眸，法阵中落叶飞舞，青杏浑身沾满污渍，却丝毫不显狼狈，俨然一副游刃有余之态。


    伏魔阵端木见过，但结合利用符篆之术的……倒是有点稀奇，观其模样，恐怕是这位阵修师姐自创的。


    饶是这位不知姓名的师姐让他先前很是生气，现下也不得不承认——她阵法确实挺厉害。


    端木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又想：那当然还是比不过他写的符纸！


    这股不服气的心理冲上来，他撇撇嘴，跳到青杏身旁，不要钱似的又补了几十张。


    青杏没说什么，她额头青筋凸显，手臂也被源源不断输出的灵力弄得酸胀无比。


    这魔物既然能从一众师姐师兄手下逃出来，必然本事不小，青杏能坚持到现在，已是拼尽全力。


    纵然有端木的符纸加持……青杏双手颤动，她能感受到阵中灵力波动，看似她占据上风，实则魔物在快速吸食周遭力量，魔气越来越盛了。


    先前打了几场，又被魔物掀飞一次，体内灵网受不住，又开始疯狂作警，青杏嘴角溢出鲜血，她无奈地想：咕哒怎的还没来？


    阵中符纸破碎的速度越来越快，端午见状不妙，东扔一张西补一下，手快成一道残影。


    攒了许久的符纸流水般花出去，他有些崩溃：“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可能不行。”青杏诚实道，“我要坚持不住了。”


    “开什么玩笑！”端木怒了，“我看你那么有信心才来帮你的，我的符纸很贵的！”


    咔擦，咔擦。


    阵法出现几道裂缝，端木止住话头，手忙脚乱地贴上。


    然而裂缝越来越多，吸收了方圆几里内魔气，魔物体型又有所增大，它渐渐克服法阵压制，仰头就要朝青杏撞去。


    但下一刻，一红一蓝两道剑气飞来，霸道地钉在它脚上，令它动弹不得。


    紫血飞溅，魔物盛怒，不停嚎叫着，声音大得险些将青杏耳朵震碎。


    “师姐，我来助你！”


    又是熟悉银铃声，青杏背后被附上两双手，两道不同灵力倏然涌出，灵网如同沙漠逢甘霖，再次充盈起来。


    阵中魔物还没缓过来，就又遭此重压，它实在走投无路，竟开始四处冲撞起来，青杏能感到下方土地震颤，似乎随时都要塌陷。


    “爱抖小机灵久了，除魔这事儿，青杏师妹还是不太在行。”


    苏临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他刚被沉晚谢煜舟二人抢了前尘镜，浑身上下都是战斗剩下的痕迹，他本想再另寻他法，结果一转头，就碰上了这四人伏魔的大场面。


    师弟师妹都在，这种出风头的机会，他又岂能错过？


    苏临故作轻松地走到四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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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蔑地看了眼阵中丑陋魔物，不屑道：“就你？”


    他提剑欲砍，魔物却倏然转身，直直的将紫火送入他眼中。


    苏临动作愣住，重剑“啪嗒”一声落地，他眼球圆突，面上十分惊恐。


    他看到了李旭。


    昔日话多、爱笑的李师弟，此刻正歪头看着他，殷红的鲜血从双眼、鼻孔、嘴中不断流下，他嘴唇翕动，幽怨的话语就涌入苏临耳中：


    “师兄，我好痛啊……”


    “师兄，你救救我。”


    “师兄，你让他们停手好不好？”


    “师兄，你也要杀了我么？”


    “师兄，师兄，师兄……”


    青杏四人搞不清楚状况，他们只能看见苏临瞪着眼睛愣在原地，面色惨白，不停地摇着头。


    端木听竹都忙得停不下来了，苏临恰好挡在一处裂缝前，他皱眉：“我说你，不帮忙就走开行么？站那儿干嘛？”


    苏临没动。


    端木不耐地戳了戳他手臂：“干嘛？仗着自己入门早，为老不尊啊？”


    苏临这次倒是有所反应，只是他如同一个木偶人一般，僵硬地转过头，面对着他。


    “我去！这人也变异了！”


    端木惊恐后退几步，青杏瞥见苏临眼中紫光，心道不好，这苏临恐怕是被魇住了！


    “帮我维持住法阵。”她迅速脱离开，又反手将身后二人推到法阵前，魔气甚至只是泄露一瞬，就又被狠狠压了下去。


    苏临仍旧立于原地，青杏直接提起他衣领，想将人甩去一边。


    但他脚仿佛扎了根似的，怎么推也推不动。


    青杏疑惑：自己虽不是体修，但平日里也有锻体的习惯，还不至于拉不动这一个苏临吧？


    她欲再次使劲，却听得沉晚惊叫声。


    “师姐！法阵在吸我！”


    青杏抬头，只见沉晚与谢煜舟二人拧眉，身子不受控制地往阵中去，他们面上极为紧绷，似在和某种强大力量作对抗。


    端木心中隐隐有种不祥预感：“这是……”


    “退开！”


    青杏大喊一声，电光火石间，她扔出几道金光护体阵，将几人牢牢包裹。


    几乎是同时，阵中魔气暴涨，魔物挺胸，将双手一张，法阵瞬间破裂，浓郁魔气冲开，扑到他们身上，甚至还有余力，直将方圆几里的树木都击倒。


    五人被甩到不同方向，皆浑身是血、衣衫破烂。


    青杏离得近，摔得最狠，她胸口闷闷的，一阵耳鸣，只能听得自己心跳声。


    咚、咚、咚。


    心跳渐渐与脚步重合，青杏头脑昏涨，却还能从模糊视线中看见一具高大身影，正立在自己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四肢发软，灵网因使用过度而破损，无丝毫还手之力。


    魔物抬手，重击就要落下。


    青杏面上被庞大黑影遮挡，她半睁着眼睛，在心中叹了口气：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许是离死亡近了，她竟感觉周遭一切事物都陷入静止，魔物保持着抬手状态，就连风都停了下来。


    砰！


    一道钟声突兀响起，接着是空灵女声，仿佛从天边传来。


    【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种种诸恶趣，地狱鬼畜生，生老病死苦，以渐悉令灭。】


    天降金光，钟声噌吰，魔物捂着耳朵，双膝“扑通”跪地，溅起大量污泥。


    女声没停，仍在念诵经文，她每念出一句，魔物就如同被千钧压倒，陷入泥地一分。


    青杏抬眼，看见莫听雨长老立于树冠上方，她面色沉静，手中佛珠不停转动。


    【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是故须常念。】


    【念念勿生疑，观世音净圣，于苦恼死厄，能为作依怙。】


    最后一词落下，如同宣判魔物死期。


    嘶吼声骤然停止，那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于大坑中留下一弱小紫火。


    宛若大火燃尽后，静静躺于地面的残渣。


    一阵清风拂过，紫火便也消失不见。


    青杏眼前越来越模糊，她能看到咕哒朝自己飞来，她遵循□□记忆在包里翻找一番，将前尘镜递出，欲交给莫听雨。


    “第二位。”


    莫听雨伸手接过，平静地给她的执拗下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