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要说死

作品:《拼了

    吴小卷被安排在镇委会门口做复查。


    镇里来的医生递给她木勺子,让她遮住一边眼睛,自己走到一米开外,指着竖立在地上、被风吹得七歪八偏的视力测试表,从最后一行开始问她E往那个方向开口。


    测完视力表,医生又带吴小卷上车里用仪器检查各项指标。


    吴小卷小时候有遗传性高度近视,做过手术,术后视力一直保持挺好,除了眼睛容易干涩之外没什么明显后遗症。


    这次突然被医生传唤,属实是浑身一激灵。


    好在复查结果出来过后发现眼底没有明显病变,只是视力突然快速下降不太寻常。


    医生表示可能和她经常接触浓烟有关。


    浓烟,也就是吴小厂妹的主要工作场所——发电站厂房中秸秆燃烧产生的污染物质。


    简直是懒虫一勤劳,上帝就发笑。


    吴小卷无语极了。


    以前在乌烟瘴气的环境下工作那么多年都挺过去了,没想到在这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仅仅发了不到一年的电,就差点把眼睛熏废了。


    还没有工伤保险。


    吴小卷平时表现得悲观厌世,是因为害怕事物发展超出她的想象,自己承担不住最差的结果,所以干脆先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设想,这样就算真的发生了,也不会由于没有准备而完全崩溃。


    在今天之前,她其实知道自己虽然运气堪忧,却绝不算最不幸之人,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很幸运,拥有怎么折腾都还算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珍贵的回忆,细想之下也没正面交锋过真正穷凶极恶的人物。


    不过此刻好像不是吴小卷认为的那么回事了,自己的健康在一点一点被收回。


    在她身心都在小镇生活中被抚慰慢慢放松下来的时候。


    吴小卷一直都不觉得死亡恐怖,但是她挺害怕没死之前活着受苦。


    没有了健康,好像受苦就会是不可扭转的事情。


    那么快乐珍贵的回忆和同行之人呢,也会一点一点、一个一个全部消失吗?


    吴小卷在父母去世时受过一次沉重打击,心理调节机制早已升级换代,现在倒不至于崩溃,只是看见医生凝重的表情时一时没缓过神。


    医生离开后,吴小卷就恢复了惯用的“破罐子破摔”法则,觉得瞎就瞎了,反正在这里这双眼睛丑得很,关上这扇窗说不定还可以让别人认为她心灵很美。


    再说了,怕也没用,怕什么来什么,无所谓。


    她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压制下去,学起了白窦桦死装的若无其事样子,甚至灵魂出窍,旁观者清地猜测这次可能是老天善意的提醒,提醒她知足才能常乐,她有了健康的身体,还不知足,还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想要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永远不要分离,贪心的下场就是得到惩罚。


    把自己的小半辈子复习一遍,吴小卷的灵魂回到了躯壳,对请了一天假全程陪伴她、蹲在她旁边忧心忡忡的镇花说:“别担心,眼睛看不见了也能干活,我还有手有脚,不能不知——”


    镇花却沉下脸,从那天开始就不让她再干活,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每天还要给她扎针、煎煮各种草药内服调理身体,一副力挺她不知足到底的样子。


    这下好了,镇花不仅要教书、行医、干家务活、抽空去发电站看一看,还要照顾她这个被卖到这里的睁眼瞎。


    镇长也百忙之中特意留出了时间,准备按医嘱过段日子带吴小卷到县城医院去复诊。


    笑死,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上天是专门整吴小卷还是专门整她身边的人。


    ……


    小镇信息传播速度很快,村霸放下锄头就来找吴小卷,手把手教她做自己花十根棒棒糖重金从小孩子那里学来的眼保健操,监督她动作规范,对准穴位轻轻按压。


    不久后回到村里的白窦桦也收到消息,他转头就又消失了几天,再次现身时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直奔镇长家。


    这个身无长物的包身工,不知道从何处变出来的钱,不仅送给镇长和镇花不少慰问品,还为吴小卷弄来雾化蒸眼仪和治疗干眼症的眼药水。


    他把眼药水递到吴小卷手中,严肃叮嘱:“一日两次,每只眼睛一次一滴。还有,从今天起,不许再说‘死’、‘挂’、‘噶了’之类的晦气词。”


    吴小卷:“这么迷信呢。”


    怎么所有人都大惊小怪的,她神色恹恹,做眼保健操做到手酸,喝草药喝得从胃里喉咙里到口腔里都发苦,这下还得定时定量滴眼药水,心情不由也烦闷起来,张嘴想要发泄却被人制止了:“烦——”


    白窦桦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吴小卷嘴唇中央,指引她给予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烦健康了,烦自律了,烦强壮了,烦平安了,烦发财了,都可以。”


    吴小卷无语,拍开他的手。


    白窦桦:“从前——”


    吴小卷:“我现在不想听故事。”


    “……好吧。”白窦桦顿了顿,“但你要相信一个久经沙场的赌徒的忠告。”


    吴小卷张着嘴,没再继续对抗。


    唉,这些人真是——


    真是会给人负担。


    白窦桦也没勉强吴小卷马上学会自己这套话术,只是让她躺平,调好仪器,给她戴上眼罩,说等半小时。


    眼前很快被水蒸气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吴小卷有点紧张,伸手想抓住什么,不料被她隔着衣物攥紧的小臂竟猛地一颤。


    同时吴小卷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顿时更为紧张,就想去抓下眼罩,问:“怎么了?”


    白窦桦声音嘶哑,立即制止她的动作,说:“没事,别动。”


    吴小卷皱眉,又摸索着将手搭在白窦桦的小臂上,这次白窦桦肌肉放松,没什么反应。


    于是她放下手,听话地接受治疗。


    随着水雾释放,眼球感到湿润舒适,五分钟不到,吴小卷就耷拉下眼皮,睡着了。


    等她醒来,眼前白雾完全消失。


    白窦桦也已经不在房间里。


    蒸眼睛不睁眼,那不白瞎,吴小卷吐槽,白窦桦也不知道把她喊醒,撑住等弄完了再睡。


    “蠢——”


    吴小卷悻悻管好自己的嘴,起床,先练眼保健操,捏鼻子一口气喝下苦不拉几的草药,再去滴温和不刺激的眼药水,做完一切,打量一圈空荡荡的屋子,冷漠地哼笑一声。


    “蠢发财了。”


    她话音刚落,泪水就突然混合着眼药水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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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巨大的孤寂感包围着吴小卷。


    尽管刚刚在第二次抓住白窦桦小臂时他没太大反应,但她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这个被传染霉气的幸运家伙,很有可能是去县城里赢了太多钱,让赌场的人给砍了。


    看不到他到底伤得怎么样,吴小卷的脑海里就不断涌现电视剧里赌徒被殴打砍杀的惨状和吴大朗被追债找她要钱时的癫狂,越想越真实,越想那些人的脸就全都变成了白窦桦。


    吴小卷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掉了一茬又一茬,思维还在无序发散,孤寂惊恐过后,又和老马他哥一样,开始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什么老天善意的提醒!去他爹的善意提醒!


    她是被上天偏恨的人,吴小卷神经质地咬下唇,离她最近、对她最好的人不是死了、病了、伤了、发癫了,就是输钱了、场子被砸了、让坏蛋看上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给予她的关爱的人,最后都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那怎么还会有笨蛋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悉心照料一个晦气玩意儿呢。


    是她的问题吗?


    吴小卷松开牙齿,嘴唇殷红,脸色更显惨白。


    她的内心世界慢慢变得乌云密布,天马上就要塌了,塌下来和海里的黑暗漩涡搅作一团。


    是她的问题。


    她是有毒有害物质,没有把标签贴脑门上,甚至还一个劲地往能够给自己提供温暖的笨蛋身上靠,也不管那句“你爱我吗”能不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只是以前祸害祸害别有所图的人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去招惹善良的笨蛋?


    吴小卷全身发抖。


    好心就应该有好报,而不是因为她最后只能得到惨烈的下场。


    她真是又轻浮又自私又软弱,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连累别人。


    太糟糕了。


    知道自己背后可能注定要空无一人的感觉太糟糕了。


    这样想着想着,吴小卷便忽觉头晕目眩,恶心反酸,眼前的空间一瞬间有些扭曲变形。


    抱着垃圾桶把刚喝下去的草药吐个干净,吴小卷掉着鼻涕眼泪赶紧爬上床,用纸巾把眼睛擦干,没忘记要重新滴上一滴眼药水才平躺下去。


    躺了没多久,枕头就变得濡湿。


    她只好又挣扎着坐起身,摸出枕头底下还没成型的草环和一个铁皮盒子,在一片混沌模糊中打开只装有草藤的盒子。


    把草藤拿出来。


    有液体滴答滴答砸到铁皮底部。


    吴小卷再擦干净,又滴上一滴眼药水。


    循环往复不知道多少次,她的焦虑和恐惧才终于被压了下去,慢慢恢复平静。


    放下眼药水,吴小卷拿衣袖擦了擦盒子底部。


    这盒子会有盛满鲜花的那一天,吴小卷强行屏蔽掉负面情绪,心想,没事哒,她会在瞎掉之前找到最美丽的花朵,亲手把一朵朵小鲜花点缀在草茎绿叶之间。


    “美平安了,美平安了……”


    吴小卷嘴里嘀嘀咕咕,试着像白窦桦一样迷信一点,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等缓过劲,就边在心里想象着花团锦簇,边重新着手编织草环。


    像是在努力为自己编织着一个风平浪静的彩色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