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的突然现身，让秦牧浑身汗毛瞬间竖起，心神骤然一紧。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可隐藏的，该看的、该猜的，已然心中有数。


    这处徐国，分明就是李凤所在古妖一族的缩影，被强敌环伺，困守一隅，灵气枯竭，族群日渐没落，却又有人不甘沉沦，想要拼死一搏。


    李凤想要带领妖族卷土重来之心，昭然若揭。


    而这绝非荒州一州的劫难，一旦战火重燃，沧州、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都将被卷入纷争，不知多少生灵都将在这场劫难中死去。


    最重要的是，即便李凤如此作为，能否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甚至极有可能身死道消，甚至带着整个族群坠向更深处。


    “你想做那逆势而行的孤臣。”秦牧目光直视李凤，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锐利：“但我觉得，你族之主的顾虑没有错，你这样做，只会引来灭顶之灾，除非妖族能再出一位大帝，重振当年的威势，否则，我想不出你们有任何赢面。”


    说话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李凤周身的妖气有些紊乱，不再是之前那般凝练纯粹，金色的气血中似乎藏着一丝滞涩，对方好像负伤了？


    李凤嗤笑一声，金色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桀骜：“你人族如今不也没有大帝坐镇？或许一尊皇道境，便足以打破僵局，而你，就是我的意外之喜，借你的不灭体做鼎，助我熔炼万物、淬炼本源，届时我可焚天煮海，何愁不成皇道？”


    秦牧哂笑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李凤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族一步步没落，直至彻底消亡，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吗？”


    秦牧缓缓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会，混元玄宗覆灭的血海深仇，他至今铭记在心，又怎会不懂“护族”二字的重量？


    他与李凤，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一个为了妖族存续，一个为了人族安宁，此刻争执对错，毫无意义。


    他目光落在李凤肩头，那里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便直言问道：“谁伤了你？”


    李凤笑了笑，道：“荒州大地，没几人能伤得了我，你猜不到，说明你对这里还不够了解。”


    秦牧不以为然，只道：“荒州藏龙卧虎，隐世的强者不知有多少，你想搅弄风云，没那么容易。”


    “哈哈哈哈！”


    李凤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皇城夜空回荡。


    他转身迈步，朝着皇城深处走去，秦牧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跟了上去，二人在宫道上行走，如入无人之


    只因此刻时间仿若停滞，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秦牧心中微惊。看来李凤已经彻底掌控了这方小天地的法则，这里的一切，包括时间、空间，都以他的意志为尊。


    而他身处这里，想要逃出恐怕艰难无比。


    “你想走的话，其实很简单。”李凤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说道：“杀掉这徐国的每一个人，亲手了断所有人的生机，我便会放你离开。”


    秦牧道：“若能离开，我不在乎杀多少人。”


    李凤嗤声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既然如此，你去做便是，以你的修为，在这方天地里，无人能阻你。”


    言罢，他的身躯化作点点金光，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风寂寥，周围的静止瞬间解除。


    宫人们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刚才为何会突然失神，当他们看到站在宫道中央的秦牧时，脸上纷纷露出错愕之色。


    而下一瞬，秦牧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就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他再度现身时，已经来到了一处宅邸之中。


    这处宅邸，正是今日大殿上出现的那位大臣李凤的家。


    说是宅邸，其实不过是个简陋的小院，院墙是用黄土夯筑的，墙头甚至长了些杂草，院内只有两间厢房。


    院子里，只有一个老仆人在收拾晾晒的衣物，显得格外冷清。


    此刻，书房内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纸洒出来，映出一道消瘦的身影。


    那位与妖王同名、同貌的大臣李凤，正独自坐在书桌前，眉头紧锁，面色忧愤。


    他手中握着一支毛笔，面前的奏折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地上已经堆了不少纸团，可见其内心的焦灼与挣扎。


    秦牧悄无声息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并未刻意隐藏身形。


    大臣李凤察觉到有人进来，先是一惊，猛地抬头，看到秦牧陌生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以为是皇帝派来的杀手，沉声道：“若是陛下派你来的，就请动手吧，只要一息尚存，我便不会放弃谏言伐妖。”


    秦牧不语，走近了几步，到了书桌之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李凤。


    对方没有任何修为，血肉根骨都与寻常凡人无异，秦牧能够确定的是，此人并非妖力幻化。


    至于他为何会与赤金神凤的人身一模一样，说来也很简单，这里的一切，都得按照那妖王的意志而成，因而让一个人与自己长得相似，并不是太难的事。


    “你为何执意要与妖族开战？”秦牧终于开口，语气平静：“这分明是死路一条，徐国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一旦真的开战，死的人会很多很多，甚至会导致徐国的灭亡。”


    李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而后又将目光落回桌上的残纸上。


    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悲凉，几分坚定：“为何？只为我徐国子民，不再沦为妖族圈养的牲口，只为我后世子孙，能活在朗朗乾坤之下，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苟延残喘！”


    他的话语与神态，与那妖王如出一辙。


    只是眼下的这个李凤，是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想要反抗妖族的压迫。


    秦牧心中了然。


    这个李凤，不过是被赤金神凤的执念所影响的产物，甚至这方天地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李凤的意志裹挟。


    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理想抱负，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设定好的戏码。


    想到这里，秦牧顿时对眼前之人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这天地间的所有人，只怕都是以赤金神凤的意志而活。


    哪一日这里彻底毁灭崩塌，他们或许都不知道，皆为笼中雀，一生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阁下还不动手么？”大臣李凤此刻问道。


    秦牧摇了摇头，在一旁坐了下来，道：“我不是皇帝的人，我甚至不是徐国的人。”


    李凤闻言不由得一愣，旋即轻笑了一声，道：“难道阁下是来自化外之地的妖孽？”


    “也不是。”


    “那阁下是？”


    迎着李凤疑惑的目光，秦牧幽幽道：“一个误入此地的囚徒，与你一样。”


    “囚徒？”李凤身躯猛地一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牢笼？阁下何出此言？我徐国虽小，却也是传承了千年的国度，肩负着人族最后的香火，怎会是牢笼？”


    “传承千年，却困守一隅，这不过是大一些的牢笼罢了，更何况，你力主远征，究竟是真的觉得能够打赢，还是说，只是不想如圈养家畜般死去？”秦牧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这话，如同冷冽尖刀一般插入李凤心中，他脸色变了又变，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


    最终，只化为几道长长的叹息。


    “是啊，天道助贼不助我，你说得对，或许我内心深处，只是想换一个轰轰烈烈些的死法。”他颓然靠在椅背上，眼神黯淡下来。


    但李凤的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秦牧脑海中炸开，瞬间点醒了他。


    天道……


    这方小天地，完全掌控在赤金神凤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天道可言，若是非要找出一个天道，那李凤本人，便是这方天地的天道。


    可如若秦牧没有猜错，哪怕是王道境强者，也不足维持这般广阔的小天地，此处根源，必然是在龙元之上。


    甚至，这整个小世界，很有可能就在龙元之中！


    秦牧有些悲悯地看了眼前的大臣李凤一眼，缓缓道：“换个死法，也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称得上一声英雄，这世间的事，本就不是简单的对错可以定论的，你没有做错，又或者说错的并不是你，而是……”


    话到这里，他没有再说。


    李凤再度怔住，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时，秦牧站起身。


    他目光望向窗外的夜空，神色幽幽道：“我也没错。”


    赤金神凤方才说他若能杀光徐国所有人，便放他离开。


    秦牧没打算干这种有悖天道的事，也没打算杀死此地的任何人。


    但若重获自由之路是这方天地，那么他也只好打破这天地，劈开这处囚笼了。


    纵观整件事，或许本就没有对错这一观念，只是各自立场不同，所需要去做的事情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