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薇拉。”


    遥远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又从耳边流过。


    谁在说话，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吧，剧烈的情绪起伏之后，宋薇拉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疲乏状态。几百个人围困在一楼的半方天地里，空气变得浑浊，充满了麻痹心智的二氧化碳，呼吸都变得艰涩。


    宋薇拉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是应该过去了很久很久，她的脚因为长期蹲下来开始发麻，麻意顺着脚底的神经往上延伸，宋薇拉五官感知就像生锈的铁，失去了敏锐度。


    “薇拉，薇拉。”


    轻灵的声音再次传来，就在宋薇拉以为是大脑在幻想有人在救自己时，一个冰凉的，柔软但有力的东西，缓缓抚摸上她发麻的右小脚，她辨别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但是那个东西没有恶意，而是慢慢地摩挲点刺她腿部的穴位，在它的舒缓下，宋薇拉麻木的右脚重新活络过来。


    所以那是一只手，宋薇拉想道。


    “薇拉，是我艾德琳，听我说。”那个声音很轻很低，行人走在森林里听到的风声估计就是这般柔软，但是，这个声音却宋薇拉猛地回过神来，原本昏沉沉的状态立马被冷水泼醒。


    不能说话。


    在刚刚黑面人毫无顾忌杀害那个像是医学生的女生后，这道指令刻进了所有人质的本能。


    宋薇拉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转过头去看艾德琳的想法，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不露出一丝异常。站在前面的三个黑面皆手持机枪，他们之中的头子应该在跟谈判专家僵持，目光不总是在人质身上停留，其他两人则面目凶狠，审讯灯一样的目光在人群里一一扫射。


    而就在刚刚，他们又射死了一个人，原因是那个人因为受不了腿脚麻木，战战巍巍举手是否能坐下。


    砰砰砰。


    都说了不要说话。


    所以这个艾德琳是疯了吗，宋薇拉现在彻底清醒了，他们头顶上还有一个持枪黑面人啊，如果被发现了，仅仅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心生痛苦，恨不得捂住艾德琳的嘴。


    宋薇拉以极小的幅度环顾四周，所幸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轻舒一口气。在绑匪与人质的对质中，人质内部往往不是铁板一块，有些人会为了自保，成为绑匪的伥鬼。


    她害怕有人举报她和艾德琳。


    “我会腹语，他们不会看见我说话，所以不要紧张。”


    随着话语的落地，那只在宋薇拉小腿穴位上又刺又按的手慢慢往上移，越过膝盖，攀上大腿根，大腿根上的软肉在长时间的下蹲中如小腿一样麻木，在艾德琳熟稔地抚摸下，神经苏醒。这一切都在艾德琳垂落在地的长发的掩盖下进行，悄无声息。


    艾德琳的手此时在她感官中存在感很强，苏醒的腿部神经反扑一般汲取他的温度。艾德琳的指腹原来是粗糙的类型吗，这很违反直觉...


    前面和上方的绑匪虎视眈眈，在别人的监视下做这种事，宋薇拉心里微微泛起一丝不舒服，即使她知道，艾德琳这么做是为了她好-如果有特种精锐部队突入，与绑匪交战，因为腿部麻木而跑不快的人质，容易成为人盾或者是冤死鬼。


    然而，当艾德琳的手覆上她的右手时，那触感并非安慰。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缝，更像一种无声的猥亵。宋薇拉反手捏紧他的手腕，警告般地加重力度。


    艾德琳叹口气，微微解释道：


    “把你的手链给我。”


    “他们的谈判很不顺利，很有可能狗急跳墙，通过衣着饰品判断人群里的有钱人，走私人渠道汇款，或者-”


    “让他们有能量的家人向政府施压。”


    也许是因为腹语，艾德琳的话仿若没有实质，飘在空中，但是内容却让宋薇拉惊出冷汗。她的脑袋快速转着，思考艾德琳说的可能性。


    首先，谈判进行的肯定很不顺利，那个黑面头子用一个小型的电子设备与外面的人索要赎金，宋薇拉听不清他具体的话语，但是，通过他愈发焦急的来回踱步，止不住的低声咒骂中可以窥见，他们索要赎金的节奏被打乱了，现在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肯定会继续向外面谈判的人施压，而直至现在，仅仅是为了震慑的目的，他们已经毫无犹豫残忍杀害三个无辜人质。现在他们要继续增加谈判的筹码，那么很大可能，会从人质中找到有用的人。


    虐待、施暴、杀害，具体的，十五分钟不交赎金，切掉一根手指，切一片肉...宋薇拉毛骨悚然惊出一声冷汗。她反握住艾德琳的手微微松开，她平时就有佩戴珠宝的习惯，而今天更是挑了一件有火彩的彩钻手链珍藏品，价值上百万，她都想不出黑面人不选她的理由。衣服可以说高仿，有火彩的珍宝怎么抵赖。


    感受到她的松手，艾德琳用小拇指勾住了她的彩钻手链，正待他即将抽走它时，宋薇拉颤抖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自己不想受到暴徒的折磨，但是...她也无法看着艾德琳代替她去受暴徒的怒火。财不外露，是她自己犯得的错误，这般想着，她攀上艾德琳的小拇指，企图重新将手链带回手上。


    “薇拉，”


    这次艾德琳的声音居然有了清晰可见的笑意，宋薇拉心情复杂，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他居然笑得出来，突然有种既然他这么淡定那还是他去直面暴匪的微讽之感。


    “不用担心我，我会把它藏进我的背带裤里的。”


    艾德琳...背带裤，宋薇拉苦中作乐地想起今天看到艾德琳的惊异，她很难想象碧发飘飘、仙气溢出艾德琳居然会穿背带裤！但是意外的有种不协调之美，就像坠入闹市里的爱丽丝。


    那只有力的手再次扣回宋薇拉的手腕，动作比之前更果断。这一次，她没有抵抗，她今天穿的是象牙色长裙，没有裤兜，放在艾德琳那里也许是个最保险的方法。


    谈话不顺利的程度比宋薇拉想象的还要夸张。


    砰。


    又有人被射击了吗。


    人群瑟缩了一下，恐惧再次在人质中蔓延，惊恐万分盯着声音发源地-原来不是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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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那个黑面人头子把手上的电子设备摔在了座位上。


    摔与外界的通讯设备，是谈判彻底破裂了吗？知道没有办法拿到赎金所以鱼死网破？他们今天真的命丧于此吗？未知的恐惧汇聚成洪水，冲刷着脆弱的神经，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人在哭，有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人类不是适应能力很强吗？怎么死了三个人，你们还是这么容易受惊，哈哈哈哈哈。”摔手机的黑面人头子扯了扯鼻尖的黑布，深呼吸一口气，好像以手寸寸铁之人的恐惧为食。


    没有人回答他。


    他在人群面前来回踱步，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一点也不想为难你们，和气生财嘛，你们呢在这里陪我待一会，我和同伴拿到钱就走，相安无事。”


    “但是，但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激烈而高昂，双臂因愤怒而紧绷，机枪对着人群，下一秒就要化为刺刀冲进人群，“你们信赖的谈判专家，不接受我的条件。”


    “也就是说，他们放弃了你们，放弃了你们活下去的权利，放弃了你们走出这个剧院的机会。”


    “相比之下我是多么仁慈啊，我在为救你们而努力，他们却困扰于小小的赎金。”


    他舔舔唇，阴鸷的目光扫过人群，欣赏着他们的惊慌失措。


    “不过，”黑面人头子又捡起了摔在座位上的通讯设备，语气由疯狂变得含情脉脉，好像正如他所宣称的那样，是人质的救世主，“我是不会放弃你们的。”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前面的几百个形形色色的人质，目光里没有一丝人的温情，像在挑选精美的货品，或者是待宰的羔羊


    宋薇拉心里一坠，艾德琳说的没有错，他要继续加码了。


    “我会慢慢挑选你们之中一些幸运儿。”


    “人的标签很多，男女老少，有钱人没钱人，恶人坏人等等等。在生老病死面前，这些标签都没有用。但是在我们这类人面前，你们的标签就很重要了。”


    说完，黑面人头子舔舔舌头，慢慢绕着人质群的边界踱步，像野兽巡逻自己的领地，每到之处的人们，大气都不敢喘。


    “再也不嫌弃音乐剧俊男美女少了，只希望之后剧院经理能加强安保。”死神的脚步来到了一个手里紧紧握着纸质票的女生面前，那个女生面色青白，她感觉到那个黑面人在她面前已经停留了很久，她找不到自己的思绪了，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知道为什么我们这类人喜欢拿女的开刀吗。”


    死神居高临下的声音从上而下，果然，墨菲定理是真的，他就是在跟她对话，她沉默着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人性就是这样，看见一个无害的女人遭难，那点廉价的同情心最容易榨取。”


    黑洞洞的枪眼对准了她，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婴儿的痛哭。


    “好像婴儿更有用呢。”黑面头子眯起眼睛，发出残酷的低吟。


    宋薇拉沉默转过头，那个戴着绿色头巾的母亲，正绝望地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