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六刻,随着赵汝鱼轻呼一声散学,朗朗书声骤停。


    喧哗声中,一群脱缰野马疯跑了出去,女孩子结伴回家,男孩子则冲到河谷里的浅滩上,脱光衣服往水里钻。


    个个都是浪里白条。


    赵汝鱼修补了被孩子们摔断的桌椅,直到日暮才踩着夕阳回道观,沿着之字形的青石板路蜿蜒向上,仰首望去,灯火点点,和天穹繁星相映,宛若星河。


    路过程青梅家时,见门口围着三三两两的村民。


    心头一紧,出事了?


    胖婶儿急慌慌的跑上前,嚷道:“鱼哥儿,你总算回来了,二混子那龟儿子凶得很,带着唐家傻儿子等人把程娘子母女拖去黄鳏夫家了!”


    另一个大妈急吼吼的道:“二混子说黄鳏夫下了个啥子圣旨,封程娘子为西宫皇后,宣她今晚去侍寝——侍寝是啥意思?”


    胖婶儿恼道:“你莫听他们猫儿不吃腥假斯文,说个屁的侍寝,就是困觉。”


    又道:“程娘子遭了老孽了,她哪会同意跟老鳏夫困觉嘛,却被唐家傻儿子踹倒在地,当时就吐血了呐,肯定伤的不轻,二混子那龟儿子还趁机揩油,把程娘子衣服都撕烂了,程娘子披头散发的哭着哀求,那龟儿子不是个东西,看见小青梅回来,就威胁程娘子,说她不去,便要把小青梅的脸划了!”


    一个垂垂朽矣的老汉吧嗒了一口旱烟,叹了口气,“这都是个什么世道啊……”


    胖婶儿等村民的话,每一个都像刀一样捅进了赵汝鱼的肺管子里,一时间便似干涸的鱼,窒息感让他想起了被雷劈时的痛楚。


    啪!


    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赵汝鱼猛地掐住虎口,血珠顺着指甲泌出,剧痛中想起了黄鳏夫那张枯黄的脸,脸上的黑痣便如低空盘旋的秃鹫眼睛。


    愤怒便似山洪爆发,将澄净道心瞬间摧毁。


    赵汝鱼的母亲因为难产而过世,五岁时,爷爷和老汉儿先后被雷劈死,他便成了孤儿,好在女冠来到垂帘村收他为弟子。


    但女冠乃是餐风饮露的道家高人,大多时间还是程婶儿照拂他的衣食。


    何况牵扯到了程青梅。


    那是他最深的眷恋,最美的白月光。


    热血上涌。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成了黑白,对黄鳏夫这些人最后的一点怜悯也消失殆尽,心中压抑多年的杀意再也无法遏制。


    “叮叮叮叮叮~”


    观门双楣的风铃无风自响,大珠小珠落玉盘。


    赵汝鱼双眸赤红,稳定心绪森然问道:“多久了?”


    胖婶道:“不到一刻。”


    赵汝鱼深呼吸一口气,时间还来得及!


    转身走向白云观。


    胖婶儿急了,“哎,鱼哥儿,你不管——”


    戛然而止。


    恍然间,她看见鱼哥儿身上仿佛缠绕着一条条血色的绸带,如被晚霞浸透的火烧云,在如雪的道袍上飘摇。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定睛仔细一看,却什么又没有。


    胖婶儿终究只是凡夫俗子。


    若是女冠,便能看见赵汝鱼身上缠绕着一条条火焰般的血流,其身后更是升腾起一个如山岳般巍峨的血色虚影。


    血色虚影身披大氅,猎猎翻卷如旌旗,长发飘飘,腰间佩剑。


    俯视着天地山川。


    宛若一尊顶天立地的杀神!


    赵汝鱼径直走入道观,来到寝室里,看着挂在床头上恩师留下的那柄剑,耳畔响起了恩师云游前的叮嘱。


    “为师虽教你剑道,然今后遇事,非生死攸关不得出剑,纵然出剑,不可全力而为,否则引出你体内的那几位,恐招惊雷。”


    “纵然无惊雷加身,若暴露实力,也会引来朝廷异人司的剿杀。”


    赵汝鱼目光坚毅的摘剑。


    惊雷?


    异人司?


    何惧!


    转身来到三清大殿中,捧着长剑对神像行礼。


    “三清和恩师明鉴,弟子赵汝鱼,为势所迫,今捧剑入世。”


    悬剑于腰,转身出门。


    胖婶儿等人还在程青梅家门前七嘴八舌的说着刚才的邪性,发现赵汝鱼悬剑而来,胖婶儿再次仔细打量,并没发现异常。


    便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急忙问道:“鱼哥儿,你是要去救程娘子和青梅吗,我们和你一起去,人多力量大。”


    赵汝鱼摇头,“不用。”


    一人一剑,足矣。


    纵然面对的是大齐王朝一百余人的雄师、数十位王侯将相,以及明显呈了异人的黄鳏夫,赵汝鱼都一往无前。


    今日捧剑入世,杀穿大齐!


    纵然会因此引出体内的那几位异人,从而暴露身份引来惊雷,又或者是不敌黄鳏夫这个异人而被杀,又如何?


    我有一剑,可守我之清风和明月!


    悬剑前行。


    黄鳏夫强抢程青梅母女的事情已经在村里传开,吃过饭没吃饭的村民们都跑到黄鳏夫家门前来看热闹了。


    其中不乏大齐王朝的黄紫公卿和士卒。


    黄鳏夫家早已修葺一新。


    又在旁边垦劈了新地基,准备了木料和食材,应该是看赵汝鱼迟迟不同意献出白云观,准备修一个皇宫。


    看着赵汝鱼佩剑而来,看热闹的村民讶然问道:“鱼哥儿,你要搞撒子。”


    赵汝鱼目不斜视,淡淡的回了句,“杀人。”


    那人当然不信,哦哟一声,“杀哪个?”


    赵汝鱼,“黄鳏夫。”


    那人愣住。


    黄鳏夫门前,唐家傻儿子和二混子手握猎刀,看着踽踽而来的赵汝鱼,两人抢前一步,拦住去路,二混子冷笑一声,“鱼哥儿,我劝你识趣。”


    赵汝鱼没理他,目光看向黄鳏夫的堂屋。


    松了口气。


    黄鳏夫还在王寡妇的陪同下喝酒。


    程婶儿抱着青梅缩在角落里。


    按剑,目光阴狠,“让开!”


    如果可以,赵汝鱼不想对垂帘村的土著村民出剑,所有的祸端都是身为异人的黄鳏夫闹出来的,只须杀了黄鳏夫,这场闹剧就会结束。


    二混子哈哈大笑一声,“我们敬重的是白云观的女神仙,不是你,给面子才喊你一声鱼哥儿,别以为是你有多了不起!”


    赵汝鱼沉默了一阵,“是么?”


    不让也行。


    那便死!


    伸手,按剑,杀意崩裂。


    身后一道巨大的虚影倏然间腾空而起,身披血红大氅,长发飘飘,其动作和赵汝鱼如出一辙,按剑俯视着二混子。


    二混子比起胖婶儿好不了多少。


    他只觉得赵汝鱼的眼神如刀一般犀利,剜在他身上,浑身肌肤便如被万千小刀凌迟。


    但他看不见赵汝鱼背后的虚影。


    所以无所畏惧,手握猎刀就要上前给赵汝鱼一点颜色看看。


    正在喝酒的黄鳏夫放下酒盏,抬头看了一眼,感受着赵汝鱼身上那股仿佛是从尸山血海里蕴养出来的磅礴杀意,懵逼了刹那。


    但并不意外。


    起身喊道:“二混子将军,稍安勿躁。”


    嘴角浮起一抹哂笑。


    鱼哥儿果然是异人!


    不过瞧他身上的这股磅礴杀意,顶多就是个沙场将军罢了,区区一介莽夫,岂能和自己这个帝王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