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外面这么冷，你领我去一个地方吧？去一个你熟悉的、暖和的地方。”


    簌簌的雪花流进了曲高昂的眼睛，他伸手想去擦，却发现手已冻得毫无知觉，他哽咽着望着男人，说道：“你不要背后捅我刀子，我骨瘦如柴，长得又笨，你把我卖了也卖不了多少钱，我真的很想相信你是个好人——”


    可是……曲高昂止住了声。


    他曾经见过几个乞丐小孩，他们也愿意相信别人，可结果是他们不知所踪，再没有任何下落。


    他们这些乞讨的人就犹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任意飘零。自己都摸不准自己的命，更何况去依靠别人。


    曲高昂怕死，他不想死。他暗暗拉紧了身上的大衣，想着男人如果要拿走，他就马上逃跑。


    这么冷的天气，他不能失去这件大衣。


    “我知道你的心情，我曾经和你一样——你以后不要当乞丐了。”男人用手擦去了曲高昂脸上的雪花，他轻声细语，眉目间拢着一丝怀念。


    “当时也有人让我不要当乞丐，她说要想活着，就得掌握自己的命运，你无论如何都得顺着自己的想法活着，这样才能是你。”


    曲高昂脸上腾起热意，他把脖子缩了缩，难为情道：“那我这么小能做什么呢？不就只能靠着别人的怜悯苟活？”


    “大哥哥，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曲高昂越说越赧，几乎把头都埋进了衣服里，“你肯定不会像我这样说，所以你被那个人带走了吧？”


    方逸飞摇摇头，眸中闪动着明亮的光波，他蹲下身子，嗓音轻缓道：“我当时和你的回答差不多，但我还有个阿姐，她的想法跟我截然不同。”


    “她说什么呢？”曲高昂把头露了出来，主动拉住方逸飞的衣袖，“大哥哥，我带你去一个我熟悉的，温暖的地方吧。”


    “好啊！”方逸飞扫去曲高昂头顶上的一簇雪，这雪是刚刚从屋檐上落下来的，冻得小孩鼻尖通红。


    他毫不吝啬地透出内力，把曲高昂的脸蛋烘的暖和。


    曲高昂生平第一次想要仰望一个人。他转而揪住自己的衣服，怯声道：“大哥哥，你家中有小孩吗？”


    “有啊，我有一个姑娘，她比你小。”方逸飞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道：“难为你叫我大哥哥了。”


    “不难为。”曲高昂连连摆手，身体也放松下来，再没有刚才那一副箭在弦上的紧张姿态。曲高昂盯着男人的脸，也学着他的动作，给他擦去脸上的雪。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方逸飞抱起了曲高昂，没等他回答再次说道：“我看你站不稳，怕你摔着，你告诉我路就好了，但你若是想自己走，我也可以放你下来，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你下来了要是站不稳，随时可以让我帮忙，好吗？”方逸飞的发丝覆上了一层深深的银霜，曲高昂看着，不想让男人的眼睛也被埋没。


    他忘了来时的路，却有一个人相信他曾经走过的路。


    “我叫曲高昂，我很喜欢……我这个名字。”曲高昂飞快地瞄了男人一眼，面红耳赤道：“那我口头上说吧？”


    “好，大哥哥我绝对不会让你掉下来！”方逸飞带着曲高昂走了几步，忽又说道：“你这个名字很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高昂不下，参谋我心。”


    曲高昂的眸中像是有跳动燃烧的火星，他殷切地问道：“高昂不下，参谋我心？”


    “就是你会未来可期。”方逸飞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曲高昂的头，他声音在冰天雪地里，在曲高昂的脑海里来回荡漾，久久都没有消融。


    男人踩过驳杂的厚雪，留下脚印。这一路的脚印多的数不胜数，甚至混乱无序，可曲高昂却偏偏瞧得一清二楚。他数着一步一步，也数着未来可期的一步一步，坚定地踏上了新的一条路途。


    —回忆结束—


    曲高昂回忆到这，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满脸颊。


    沉眠也心思沉重，她听着曲高昂的描述，竟不自觉地把他口中的那个男人和梦中的那个男人联系到了一起。


    她也不知为何。天下长得英俊的人多了去了，她这般牵扯简直是毫无根据。


    可沉眠就是这么想了，心里还言之凿凿。像是被人干预了思想，那人还一直引导着她去多想，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沉眠微微不适。


    她是怀疑这一切异常可能关于那场梦。可即便如此，沉眠还是没有选择退缩，这个梦可能是要引导她发现什么。


    关于逢昭的，关于她身边的，很重要很重要的往事。


    这个梦绝对不会伤害她，沉眠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这一点她很困惑，又怕是自己被这种奇怪的感觉欺骗蛊惑。


    沉眠想到这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摸到了香囊里的桂花，才稍稍感觉到好转。


    没有什么好怕的，有逢昭送的桂花陪她。世间不会有妖魔鬼怪，要是有，早就有鬼魂来找她了。


    沉眠镇定下来，忽然想到之前芳菲藏书阁里，某一本书记载过的神秘力量，和她现在的情况完全一致。


    她当年翻看过，不过内容忘的差不多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没有太大负面影响，沉眠也可以选择中止。


    杀了梦中的人即可。


    可沉眠不愿意这么做，这么点精神负担她还是承受得起。她更想去了解过去那段冰封的往事，只有打破那层冰，知道冰面下隐藏的暗流涌动，她才能死得安心。


    死得安心了，才可以快一点生根发芽。


    而那边的林鸾飞因为共情能力太强，差不多已经要和曲高昂抱头痛哭。


    “曲大哥，你小时候这么悲惨啊…”林鸾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啊，我讨饭还被好多人打……”曲高昂抹着眼泪，忽然感觉后背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


    沉眠无奈地撑着腮，语气有些不满：“待会儿哭成不成？把那些事讲完，天都快亮了。”


    沉眠指了指外边的皓月当空，脸不红心不跳，“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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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快没了！”


    林鸾飞和曲高昂：“……”


    “那成，我说完你不准打我。”曲高昂说完，麻溜地收住泪水，甚至都不需要酝酿情绪，就可以很快就渐入佳境。


    这操作令林鸾飞叹为观止，不过也很快跟着曲高昂进入多年前的雪夜。


    —回忆—


    “大师兄，小宝还在家里等你呢，为什么还要管一个小乞丐？”


    林烨不满地嘟囔着，上下打量了曲高昂一眼。他想着自己一路耽搁那么久，还不是因为被一群乞丐小孩围着要钱。


    他把钱全给了，那些小孩还要把他的帽子顺走。林烨对此很不爽。


    林烨也不想迁怒这群小孩，毕竟他们被放养在世间，没有人教过他们对错好坏，可他就是忍不住。帽子被抢也就算了，连鞋子也被人拔走！


    害他一路匆匆忙忙，狼狈至极，好不容易才寻到方逸飞的身影。


    正想抱怨呢，就瞟到了一旁畏畏缩缩的曲高昂，还有他身上披着的大衣。于是话也没过脑子，连带着之前的那些不悦一同宣泄了出来：“师兄，他是不是也抢你的东西了？”


    他一直很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林烨，你怎么说话的？”方逸飞加重了语气，而后向曲高昂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他没有选择与林烨解释，反而是蹲下身子与曲高昂对视。


    “高昂，你要自己同那位叔叔说，让他知道是他误解了你。”方逸飞鼓励着，又调皮一笑，“他是叔叔，我可不是叔叔哦。”


    曲高昂也缓缓绽放一个微笑，刚才的那点惶恐与无地自容的感觉瞬间消失殆尽。他清了清嗓子，走到林烨的身边，抬头望向他。


    “叔叔，是大哥哥把他的大衣给我的，我没有抢——”曲高昂顿了顿，随即郑重地向方逸飞和林烨各鞠了一个躬。


    “谢谢叔叔提醒我，提醒我还没有向大哥哥表达谢意。”


    曲高昂扭头走到店家面前，要了三杯热茶和一盘糕点。


    三杯热茶一盘糕点不需要多少个铜板，可曲高昂却是实实在在的攒了许多天。在外面快要冻死的时候，他也没舍得掏出来。


    现在一口气花了，曲高昂没觉得有什么心疼。反而有点开心，开心这家店卖的没有那么贵重，他还可以请他的恩人喝一杯热茶。


    曲高昂谢过店家，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冲方逸飞大笑，他第一次这么笑，应当是很不好看的。他的脸很久没有洗，又干又裂，也许还有糊着了的鼻涕。


    曲高昂却满不在乎，他只觉得如释重负。原来存了那么久的钱，并不是只有攒棺材这一个用处，他还可以用来买热茶买糕点。


    重要的是，他以后再也不会去想着攒棺材。他要像现在这样，顺着自己的心意开开心心的活着。


    他一定要活着。


    ＊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上李邕》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傅玄《太子少傅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