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扬的脸上完全没有被抓包后的羞愧感，也没有被暗骂“懦夫”的恼怒。


    他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门外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我只是无聊。”


    燧扬语气十分平淡，可这话说出来却没有一个人相信。


    没等易榴开口，小树先嘲讽道：“只是无聊又为什么要特意把沁临支走？还要专门换个脸混进人群？”


    小树一针见血地评价：“我看你就是心怀不轨。”


    燧扬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被激怒“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二话不说直接对小树动手了。


    虽说这两年他实力不如以前，打不过兽族那两个，对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族也无可奈何，但对付小树，还算得上是绰绰有余的。


    更别说这里还是他的地盘。


    只是此时他不能动手。


    小树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而且看上去和人类似乎是一伙的。


    他只能强行忍耐。


    想到这里，燧扬憋了一口气，将视线别开。


    一直不太愿意随意评判别人的穆驰此时也忍不住开了口：“你不敢自己承担责任，所以让所有灵族都参与进来。”


    身为兽族族长，她对燧扬这一番的行为也颇有微词：


    “让小石榴背负骂名，站在灵族的对立面。如果明天圣泉仪式真的出事，那么你族人要对峙的只有小石榴一个人，这样一来，到时候就不会有人追究你的管理过失……”


    她顿了顿，“我说得没错吧？”


    “……”事已至此，燧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因为他知道，在场的人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他在灵族的名声依旧不会受到影响。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件事暴露，他的族人也不会相信这几个外族人。


    他的族人，肯定会站自己这一方的。


    因此，燧扬坦然地颔首道：“没错。”


    穆驰失望地叹了口气。


    此前她其实对灵族族长的观感挺好的。


    因为他们拥有很严密的管理体系，能让灵族保持着这么强大的信息网已是不易。


    可如今接触到燧扬后，她确实大失所望。


    穆驰并不喜欢说重话，即使内心有千百句要骂人的想法，此时她也仍旧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能憋出几个字：


    “你太无耻了。”


    燧扬却摇头，“这是一个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的办法。”


    “我相信，如果你们站在我这个位置，你们也会这样做的。”


    见穆驰并不赞同，燧扬补充道：


    “你们是外族，根本无需在意灵族对你们的看法。这其实对你们没什么影响。”


    “相反，它能维持我们种族内部的关系。”


    燧扬的表情很认真，并不是开玩笑，易榴摸着下巴，还真代入想了一下。


    圣泉出事，灵族内部恐慌，他们必然需要一个来自外界宣泄口。


    灵族的生存能力决定了他们并不是一个凝聚力很强的种族。


    他们每年依赖着圣泉仪式来强化自己的身份认同。


    如果他们发现了灵族族长隐瞒了几年的秘密、知道了圣泉早就枯竭的事实，而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所谓“仪式”甚至害死了一位“族长”——


    他们一定无法接受。


    不仅他们无法接受，甚至还很有可能会信仰崩塌。


    他们一旦对现实产生了怀疑，那么离崩溃也不远了。


    而到时候，燧扬再想稳定灵族就难了。


    所以现在，只要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类推出来当一切的源头，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可以得到解决，那灵族，自然还可以是“灵族”。


    不得不说，易榴还是有点能理解燧扬。


    就是被选中当牺牲品是自己这件事，着实有点憋屈。


    小树倒其实还算认同燧扬的这番做法。


    换做是以前的他，大概也会这样做。


    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外族人，能避免许多族内的后续麻烦。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见有人能懂自己，燧扬还有些欣慰，“反正外部矛盾总比内部矛盾好解决嘛。”


    “毕竟人族现在也确实少得可怜了，你一走，就没人能再追究到你的责任了。”


    “等等。”易榴皱了皱眉，从他这句话中品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之前向灵族打听借住于次的其他人类的消息。


    对方曾说，灵族族长对人类极好，几乎所有吃喝用度都给他们安排最好的。


    只可惜，人类太脆弱，容易生病，他们近些年来都很少能见到这些人类了。


    一开始易榴只当是人类的身体和灵族不一样，难以适应这什么都没有的溯光之地。


    可现在仔细想想，燧扬身为灵族族长，表现出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对外族好的样子。


    他现在甚至将身为人类的她推出来当靶子。


    既然如此，那当初人族的事，会不会也另有隐情？


    她想起前段时间听穆驰说的，最后一名被灵族收留的人类去世了的消息。


    易榴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猛地看向燧扬，一步步走过去：


    “等一下，圣泉出事已经很多年了，对吧？”


    燧扬不懂她为什么现在问这个，但此时易榴的表情让他压力倍增，没敢轻易开口。


    易榴本来也没想着要得到回答，继续一字一句问：


    “如果我没来，那现在充当我这个角色的，会是谁？”


    穆驰率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易榴。


    燧扬被易榴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你、你在说什么？”


    “圣泉的事并不是最近发生的，你应该也不是现在才想要解决这件事的，对吧？”


    如果不是因为要完成任务，她就不会从兽族离开，跟随小树来到岩族，如果不是来到岩族，她就不会被青悠“碰巧”盯上，被她带来了溯光之地。


    “如果我当初没离开兽族，”易榴一的声音骤然变冷：“那么，你要把谁，推出来当‘替死鬼’？”


    话音刚落，四下一静，空气都凝结了几分。


    小树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突然开口：“我记得，前不久灵族曾对外宣布，灵族最后一位人类病逝了……”


    易榴神色又冷了几分。“是他吗？还是那些相继离去的……我的族人？”


    燧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


    片刻后，他低下了头。


    将脸藏在了阴影中。


    见燧扬不说话，易榴心中更是一沉，“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合理怀疑，是你把他杀死的吗？”


    穆驰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五大种族祖祖辈辈都有一个不成文的条约，那就是没有正当理由不能互相伤害。


    一旦有任何一方越界，那其余四大种族都有资格讨伐这一方。


    如果易榴的猜测没错，那灵族可是犯了很严重的罪行。


    要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施暴者还是自诩热爱生命的灵族。


    穆驰不愿相信，忍不住上前揪起他的领子，进一步确认，“燧扬，你说话。”


    燧扬此时的身体依旧是那副老人模样，在这样的场面下显得更加讽刺。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门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燧扬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将脸露在光下。


    “不。”


    燧扬摇了摇头，抬起手指向易榴：


    “只能是你。”


    易榴静静地和他对视。


    对方意外地没有退缩。


    “没有如果。”燧扬慢慢开口，“现在出现在灵族的，就是你。”


    易榴蹙起眉。


    因为她发现，自己此时似乎没办法进一步反驳燧扬的话。


    就算她的怀疑成立，那生活在灵族的人类真的是被杀害的，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或者说，任何人都拿不出证据。


    这件事只发生在灵族，而灵族只相信这位族长的话。


    所以，正如燧扬所说，此刻，现在，只能是她。


    易榴烦躁地挠了挠头。


    有一种看到讨厌的人备受追捧的无力感。


    正在她想方设法要抓燧扬漏洞时，突然，一道电流音打破了寂静——


    【警告：任务进度已降低为85%。请宿主注意。】


    易榴一顿。


    随即满脸问号：“？？？？？”


    不儿，这任务进度做着做着怎么还能降低的？？？


    难道她把人吓到了，人家杀心又起了？


    易榴此时已经来不及再细想什么有的没的了，赶紧找系统：


    “别别别，别这样啊小统同志！回去、快给我弄回去……诶这能读档吗？别降啊……我错了我错了我就不应该多问......”


    可无论易榴怎么卑微求饶，得来的只有系统一句冷冰冰的拒绝。


    易榴欲哭无泪，控诉无果，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燧扬一眼：


    “你玩不起！”


    燧扬被她忽转的表情搞得有些晕头转向，“啊、啊？”


    这又是跳到什么话题去了？


    他都准备如果对方一动手他就大喊救命让族人来帮忙了！


    易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安抚地拍着胸口一边找了个椅子坐下。


    看来人族的事情对他来说暂时还算是禁忌，不能多问。


    还是先把任务做完了再说吧。


    呜呜呜我可怜的进度条啊！


    而她面前，燧扬正戒备地多看了易榴几眼。


    易榴眼中的针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此时俨然已经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甚至还有点丧。


    ？


    燧扬疑惑地侧头看向穆驰和小树，用眼神表达询问：“？”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有人情绪起伏这么大？


    穆驰和小树也是默默吃瓜吃了一半，仍不知所以然，见状都清了清嗓子，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燧扬：“……”没用的家伙们。


    “咳。”燧扬见没人说话，便试探道：“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


    他此时巴不得赶紧走，生怕易榴再问出来点什么。


    “等一下。”


    易榴的声音一出，燧扬的背立即挺直了起来，“你还有什么事？”


    易榴面如菜色地从系统中拿了一篮子水果出来，递给他，一字一句棒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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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个请你吃。吃了我的东西，可就不能杀我了哦？”


    这还是她打本打出来的条件反射。


    每次打本dps垫底，她都会自觉地免费给大家下点桌子吃增益，再搭上自己的配套喊话：


    【吃了我的桌子，就不能出警我了哦#笨猪#冰激凌】


    ——简直无往不利。


    但燧扬并不知道易榴的意思，立即瞪大双眼：“！！”好诡异，这是在威胁他吗？


    他小心翼翼上前，一看果篮正上方还躺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他顿时汗毛竖起停在原地。


    这就是在威胁他！


    他猛地转头看穆驰，眼中带着一丝丝怨气：


    这你不管管吗？！好歹从你们兽族出来的吧？！好歹你们还挂着“夫妻”关系呢吧？！


    穆驰立即装作没看到燧扬的小眼神，拉着小树背过身去，小声交谈，假装很忙。


    燧扬气了个半死。


    但这果篮他又不敢不接。


    眼前这人来路不明，但实在强大。


    更何况，她能凭空变出许许多多法宝，他还有求于她。


    于是燧扬只好不断地做好心理建设，憋屈地一点点伸手，将果篮接了过来。


    而他面前的易榴一看他表情这么难看，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


    完了。


    这人看上去真的很恨她。


    这杀意不会一点都抑制不了了吧？


    两人面对着面，一人一手分别放在篮子两边，各怀心事。


    燧扬见易榴迟迟不放手，忍着脾气轻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哦！”易榴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挠了挠下巴，试图挽回一点形象：


    “你拿你的族人压我不让我走这件事，我能理解。我不怪你了。”


    燧扬牙齿都要咬碎了：“......”这是又在点他呢！


    他垂下眸，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谢、谢。”


    说完，他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门被人用力地关上了。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旁边的穆驰见状皱了皱眉，缓缓走到易榴身边，“你真的不生气？”


    易榴叹了口气，“当然是——”


    “假的。”


    被人牵着鼻子走，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但生气是最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东西。


    “现在还没法动他，”她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往房里走，漫不经心道：“等做完任务再报复回去吧。”


    现在还是任务最大。


    眼看任务就要完成，她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而她身后，穆驰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地小声嘀咕：“任务？”


    穆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树。


    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别问，他也不知道。


    ......


    溯光之地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那漂亮的风景。


    尤其是最近，不息花开的时节，遍地生机。


    只是现在，似乎没人有精力去欣赏这场美景。


    “你为什么不说话？”青悠歪着脖子想要看风亭的表情，“生气了？”


    风亭别过脸，“我生什么气？”


    青悠背过手，装作苦恼地沉吟片刻，“刚才我拉你走，你生气了？”


    风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还问！”


    他和青悠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对彼此都没什么秘密。


    可刚才，他却从青悠脸上看出了一丝不自然。


    他确实很好奇那个老人的身份，看易榴的表现，那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说不定另有身份。


    他观察了很久，却依旧看不出来。


    可青悠看上去似乎很听那人的话。


    她似乎知道对方的身份。


    青悠看了风亭一眼，表情有些无奈。


    他们刚把族人都送回家，正好停在了木灵的住址。


    青悠看着远处茂密的树，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被族里长辈收养的吗？”


    风亭不知道她为什么此时说起这个。


    说实话，这段记忆有些模糊，他很努力回想才想起来点滴片刻。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他们两个从小就受人瞩目，因此灵族族长专门让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分别教导他们。


    而他们因为派系不同，所以被安排到的师父自然也不一样。


    小时候，只有那段时间，他们是分开的。


    不过这段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了，因为那时候他们太过调皮，不爱端端正正地坐着上课，总是逃出去，因此很快，灵族族长就不得已取消了这些课程。


    他只记得，青悠似乎在这小小的经历中遇到过许多不愉快的事，还是沁临将她带出来的。


    也是那时候，他才认识的沁临。


    不过他们那时年纪都不大，都没怎么将这段经历放在心上。


    所以要不是青悠突然提起，风亭说不定早忘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风亭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难道......”


    青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