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极静，无敢应之声。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沉默的太子，觉得现在自己的性子实在是好了太多，竟然能如此有耐心的教导他。


    “太子，你从小到大这些年，朕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


    为君者无私情，不被旁人以情感或道理左右。要抓大放小懂得取舍，这才是朝廷需要的皇帝。


    到了必要的时候，朕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去，更何况一个区区的所谓好名声？”


    他的目光看向了后宫的方向。


    “承恩公府的人姓高，你母后也姓高。他们不姓周，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周昶，你是我的嫡长子，是我花费了大心血一力栽培的继任之君。


    可是你别忘了，你并不是朕唯一的儿子。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掀开父亲的面具，露出了皇帝的真容。威严的声音冷漠无情，带着属于帝王的绝对清醒，让周昶心头一阵苦涩。


    “儿臣，知道。”


    “那就别再说话更别出手，不要再挑衅朕的耐心。”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太子。


    “朕会给那些冤死的将士们一个公道，哪怕这个公道迟了二十八年。


    当初参与进去的人，只要三司能查出来，那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不论是谁。”


    最后这四个字，就是明晃晃的警告。


    太子动了动唇角，最终不敢再说出任何违逆圣意的言词。


    “儿臣遵旨！”


    终究也是自己倾力培养了多年的嫡长子，皇帝对太子的看重，可以说超越了所有的儿女。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这个民间道理确实非常的有道理。


    因此，皇帝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朕听闻太孙策论学的似乎不大好，你这几日在东宫多教教他。等岁末的时候，朕会考校他的功课。”


    这是要把我禁足东宫的意思？


    太子着急的抬起头。


    “父皇，我，”


    “你趁这个功夫不妨也多翻翻策论，好好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当好这大肃皇朝的储君。”


    皇帝再次打断太子的话，以一种绝对不容拒绝的语气，轻声吩咐道。


    “去吧，回东宫去。”


    眼见着这是不容许自己再多说什么了，太子最终只能叩首行礼。


    “是，儿臣告退。”


    殿外冬日微冷，照在人身上的时候也莫名泛起一层凉意，这让太子离去的脚步略显沉重。


    皇帝目送着那道杏黄色的身影走出殿门，消失在自己看不到的人心叵测之中。他目光了然，却依旧选择袖手旁观。


    “皇上，喝口热茶吧。”


    大总管本份的做着份内之事，然后被皇帝没好气儿的瞪了一眼。


    “你就不会说点其他的了？每回都是让朕喝口热茶吧，喝口温茶吧，喝口凉茶吧，朕难道是茶壶吗？”


    对于这种明显迁怒的不讲究行为，大总管非常好脾气的逆来顺受。


    “皇上，热茶喝一口吧？”


    “……滚。”


    “喏。”


    听吩咐办事，大总管万分恭敬的放下茶盏，然后转身就要走。


    “回来！”


    “老奴没走呢。”


    提溜着脑袋陪皇帝耍了两句花腔，总算是让憋闷的隐形碎嘴子，找到了能倾泻的缺口。


    “朕生气了。”


    “应该的，这事儿搁谁都得生气。”


    “朕气的不止是那些该千刀万剐的作恶之徒，还有狗胆包天的老三，和一心看重虚名的老大！”


    该说不说，皇帝手底下的人绝对不是白吃饱的。前几天京城里的各种折腾，大总管这边早已经收到了风声。


    当时禀报给皇帝的时候，他老人家还没当一回事儿。只以为是老三放心不下贼会淘气的熊孩子，才特地让他手底下人又回京来帮着安排安排。


    “谁能想到老三竟然胆子上面长毛了，敢一口气刨出这么大个坑，把他那几个兄弟全给踹进去？


    他是不是想作个大死？


    啊？！


    朕是不是太给他脸了？”


    皇帝气的口不择言，大总管只能站在一边小心的劝啊。


    “气大伤身，皇上您息怒。既然案子都已经被掀出来了，您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且看三司那边能审出什么东西来吧。


    再说了，这事儿应该跟寿王殿下关系不大。据老奴收到的消息来看，是宋家那小儿被逼的狗急跳墙了，才想出了这么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其实，也都挺不容易的…”


    “呵，都挺不容易的。就朕这个皇帝过的最容易了，对吧？”


    “您也不容易，老奴在您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旁人不清楚，老奴能不清楚吗？”


    杨大总管确实是顺毛捋的一把好手，七窍玲珑心上面蹲着的人儿，惯来是最会唠嗑的了。


    “您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打理朝政，从不循私情。咱大肃能有如今的日子过，全都是皇上您的功劳啊！


    谁的心里没有一把尺？


    其实太子殿下方才有些话说的没错，您如今在朝在野的名声确实极好。


    百姓们都夸您是明君呢！”


    “嗤，朕算什么明君？”


    皇帝的眼神黯了一瞬。


    “当年，孟家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接二连三折进去了那么多人，朕不是不怀疑的。孟氏哭到了朕的面前来，朕不是不心疼的。


    可是他们自己没有任何的证据，朕为了稳固江山社稷，也不可能盲目的偏帮谁。孟氏应该是恨朕的，毕竟，朕没良心。”


    最后这四个字，他是笑着说的。


    可是大总管突然想起来了很多年之前，在皇贵妃死去的那个夜晚。面前这个英明神武冷静了一辈子的皇帝，是如何疯魔的提着剑砍杀了那么多人。


    “皇上，娘娘她不会怪您的。


    她也知道您的为难，知道您当时被诸多世家和王爷们制肘，知道您那会儿龙椅坐的不稳当。


    要不然的话，娘娘不会在临终之前命令孟家交出了归云军。


    娘娘是想护着皇上呢！”


    “所以我说她傻呀，那妇人除了会哭会吃，一点聪明机灵劲儿都没长出来。


    她不应该护着我，她应该护着她自己。毕竟朕是皇帝，朕怎么可能不辜负她呢？”


    苦涩的声音，破碎在漫长的岁月里。


    “我都已经想不起来盈盈长什么样子了，我不想记住她长什么样子。不忘记她，我就活不了了。


    可大肃不能没有朕，朕也不能没有大肃。我不是个好夫君，但是朕一定要当个好皇帝！”


    目光，再次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