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淡漠而虔诚，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只剩下“有序”与“无序”、“洁净”与“污秽”两种分类。


    而林默，是唯一的例外。


    是定义这一切的……源头。


    “先生。”


    王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是他领悟“道”之后，主动舍弃的多余杂念。


    林默看了一眼窗外那片生机勃勃，却又处处透着“虚假”的绿色，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城东那片地，处理一下。”


    “把那些……我画的东西，都擦掉。”


    林默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吩咐管家清理掉一张用过的废纸。


    “是，先生。”


    王豹没有任何疑问，没有任何迟疑，恭敬领命。


    他正要起身，去思考如何执行这个“神谕”。


    下一秒，他却看到林默摇了摇头。


    “不用你动手。”


    林默淡淡地说道。


    “我自己画的涂鸦，自己清理起来最方便。售后服务，要有始有终。”


    说完，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再次投向了城东的方向。


    【烛龙之瞳】开启。


    在他的视野里，那片由【创生彩虹蜡笔】绘制出的概念画卷，此刻正以一种完美得近乎虚假的姿态，覆盖在金陵市的土地上。


    太阳温和，微风和煦，小草青翠，一切都处于动态平衡之中。


    画中的扫地小人，还在一丝不苟地维护着秩序。


    但在林默看来，这就像一块巨大的、精美的、覆盖在伤口上的创可贴。


    它遮住了伤口，甚至还在上面画了漂亮的图案。


    但它终究不是血肉本身。


    它在阻碍伤口的愈合，在隔绝它与真实世界的联系。


    “不真实……”


    “不环保……”


    “终究是垃圾。”


    林默在心中，为这片被无数金陵市民奉为“神迹”的中央公园，下了最终的定义。


    他意念一动。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蕴含着至高“因果”权柄的橡皮擦，在那副概念画卷上，轻轻划过。


    ……


    同一时间。


    金陵城东，“神迹公园”内。


    无数市民正沉浸在这片奇迹之地带来的震撼与喜悦中。


    那憨态可掬的太阳，那蕴含着磅礴生命能量的空气，那踩上去便能洗涤身心的柔软草地……


    这里，已经成了整个夏国，乃至全世界的焦点。


    秦振山和龙晴雪，正站在镇武司临时搭建的最高观测点，神情凝重而又激动地记录着每一项数据。


    “秦老，公园内的生命能量逸散率，已经稳定在0.001%以下！”


    龙晴雪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


    秦振山手里的保温杯，已经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就在秦振山激动地手舞足蹈，准备就此撰写一篇万字论文，上报七圣议会，请求全国推广“先生清洁之道”的时候。


    异变，陡生！


    天空那个憨笑的太阳，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然后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画，一点点变淡，消散。


    七彩的云朵，失去了色彩，化为普通的白色云气，融入天际。


    覆盖了整片区域的、宛如绿宝石地毯般的草地，也开始从边缘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色、枯萎、化为齑粉，露出下方最原始的、被净化过的焦黑土地。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


    那片震撼了全世界的“神迹公园”，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幻梦。


    所有身处公园内的市民，都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恢复了原样的、空旷而荒芜的土地，一脸错愕。


    “神迹……神迹呢？”


    “太阳……草地……都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


    恐慌和哗然，瞬间引爆。


    镇武司的观测点内，龙晴雪看着屏幕上瞬间清零的所有能量读数，大脑一片空白。


    “秦……秦老……消失了……”


    秦振山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


    他呆呆地看着那片空地，手中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消失了？


    为什么？


    ……


    潜龙山庄。


    王豹的身躯，猛地一颤。


    就在“神迹公园”消失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一股与自己灵魂深度绑定的、宏大而精微的权柄，被硬生生地从中剥离了出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活生生斩断。


    他与那片土地的联系，与那扫地小人的联系，与那温和太阳的联系……


    断了！


    全部都断了！


    他体内的规则之力，瞬间回落。


    最终，只剩下最初先生赋予的、守护潜龙山庄的“门房”规则，依旧坚固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一瞬间的空虚与失落，如同最可怕的深渊，瞬间吞噬了他的心神。


    那是凡人才会有的情绪。


    是对于失去力量的恐惧，对于从云端跌落的茫然。


    然而，这丝情绪仅仅是闪现了万分之一秒。


    王豹的眼神便陡然恢复了清明！


    “噗通！”


    王豹重重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板，整个身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自责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王德发的身影，急匆匆地从庄园外走了进来。


    他刚刚在山下，亲眼目睹了“神迹公园”消失的全过程，内心同样充满了惊骇与不解，正想来求见王豹，询问是否是先生降下了什么新的旨意。


    可一进门，他就看到了让他亡魂大冒的一幕。


    王豹……那个已经被先生册封为“神仆”的王豹，竟然五体投地地跪在这里，浑身颤抖，仿佛犯下了弥天大罪！


    王德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连王豹都犯了错？


    那我们这些凡人……又该如何自处？


    “王……王豹大人……”


    王德发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听到声音，王豹缓缓地抬起头，慢慢站起身。


    “家主。”


    王豹平静地看着王德发，缓缓开口。


    “先生需要一些草种。”


    王德发一愣：“草种？”


    王豹点了点头，神情肃穆地转述着他所“领悟”到的神谕。


    “先生要在那片被‘净化’过的土地上，种上真正的草。”


    “请您动用王家的全部力量，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一种……最‘干净’的草种。”


    王德发连忙追问：“敢问大人，这‘干净’的标准是……”


    王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明悟的光芒。


    “所谓干净，即是——”


    “其一，血脉纯粹。要最古老、最原始的草种，未经任何现代杂交技术污染，基因序列中，不含一丝一毫的杂乱与冗余。”


    “其二，回归凡俗。它不能蕴含任何灵气，不能有任何神异之处。它必须是凡草，依靠阳光雨露生长的凡草。”


    “其三，生命顽强。要能在任何环境中扎根，拥有最强大的生命力，象征着‘生’之本源。”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王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形态，必须符合先生的审美。简约，统一，富有秩序感。长成之后，每一株的高度、颜色、叶片数量，都必须无限趋近于……完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