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王豹早已恭候在门外，从快递员手中接过一个包装严密的纸箱，经过三道除尘、两道消毒程序后，才毕恭毕敬地捧到林默面前。


    德国进口的工业级玻璃清洁剂，F-117型号。


    林默拆开外层纸箱，里面的产品包装设计让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稍稍松弛。


    纯白色的高密度聚乙烯瓶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与花哨的图案。


    标签上只有德语、英语和夏国语三种字体印刷的核心产品信息：成分、用途、注意事项。


    简洁，专业，高效。


    “专业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林默低语了一句，带上早已备好的医用级隔绝手套。


    他来到二楼浴室，对着那块被他视为奇耻大辱的顽固水渍。


    水渍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像一块完美的钻石上出现的瑕疵，时刻折磨着他的视觉神经。


    “呲——”


    他按下喷头，一股细密而精准的雾珠覆盖在水渍表面。


    没有刺鼻的气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类似纯净臭氧的味道。


    神奇的化学反应在微观层面瞬间发生。


    那圈由水中矿物质沉积形成的白色环状残留，在特殊溶剂的渗透下，其稳定的晶体结构开始迅速瓦解，就像冰雪遇到了炽热的烙铁。


    一分钟后，林默拿起一块全新的超细纤维无尘布，对着那片区域轻轻一抹。


    只是一下。


    玻璃表面恢复了前所未有的、仿佛连光线都能直接吞噬的绝对透明。


    仿佛那块玻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完美。


    林默满意地端详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没有任何残留与划痕，这才摘下手套，拿出手机，在那个海淘APP上找到了自己的订单。


    他毫不犹豫地给了五星好评。


    然后，在评论区一字一句地输入：


    “【评价】：清洁效果满意，能够处理渗透进玻璃微观结构的顽固污渍。但快递外包装缓冲材料填充过量，造成不必要的资源浪费，不够环保，希望改进。”


    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林默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都感到一种久违的通透与舒畅。


    他甚至觉得，窗外的阳光都因此变得更加纯粹了。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欢快的铃声在空旷寂静的别墅内响起。


    来电显示：小晚。


    林默脸部那万年不变的、如精密仪器般冷硬的线条，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不自觉地柔和了千分之一毫米。


    他接起视频通话。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青春洋溢、元气满满的笑脸。


    林晚穿着可爱的兔子睡衣，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完澡。


    “哥！你终于接电话啦！”


    看到妹妹那健康红润的脸蛋，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林默感觉整个世界的背景噪音都被瞬间清空，只剩下这份纯净。


    “刚在忙。”他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略带一丝温度的语气回答。


    “忙着打扫卫生吗？”林晚吐了吐舌头，调侃道，“我就知道！”


    她的大眼睛在屏幕里好奇地转来转去，充满了对新环境的向往。


    “哥！我下周末放假，学校有个短假期，我想和爸妈一起去你新家看看！”


    林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好。”


    “我派人去接你们。”


    “耶！太棒了！”林晚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才重新坐好，满脸期待地对着屏幕说：“哥，快让我看看你的新家！是不是特别大特别漂亮？”


    “嗯。”


    林默举着手机，站起身，以一种稳定而流畅的速度，在空旷、整洁、一尘不染的客厅里缓缓转了一圈。


    镜头扫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没有一丝多余陈设的墙壁，以及那扇被他刚刚清理干净、仿佛不存在的巨大落地窗。


    视频那头，林晚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


    “哇——！”


    “哥，你家也太……太干净漂亮了吧！”


    “就像那种科幻电影里的未来空间站一样，感觉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这句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真诚夸赞，如同一股最纯净的暖流，瞬间击中了林默内心最深处。


    那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成就感。


    这股成就感，远比他用【谦逊之刷】刷掉一个所谓的神明，用【因果抹布】擦除一个深渊领主，甚至用“概念设计”重塑一座百米雕塑时，要强烈千倍、万倍。


    那些，只是“工作”。


    而妹妹的认可，才是“价值”。


    林默嘴角那条常年保持水平的直线，破天荒地向上微微翘起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弧度。


    然而，下一秒，林晚的话却让这个弧度瞬间凝固。


    “对了哥，”林晚的语气突然变得神秘兮兮，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为了庆祝你乔迁新居，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哦！”


    林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礼物？


    “是我一个同学手工做的，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林晚的语气充满了骄傲和期待。


    “手工”。


    “独一无二”。


    这两个词，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林默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大脑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的危机预警模式。


    无数种可怕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闪过。


    ——颜色搭配混乱、针脚歪斜的针织品？


    ——形状不规则、釉色斑驳的陶艺摆件？


    ——画风扭曲、审美堪忧的“艺术”画作？


    ——甚至……是用五颜六色的贝壳和塑料珠子串起来的风铃？


    这些由“热情”和“心意”构成的、最无法用“专业标准”去衡量的东西，对于林默而言，是比“万秽之母”还要棘手的、最顶级的概念污染物。


    因为你无法简单地将其定义为“垃圾”并处理掉。


    它附带着名为“亲情”和“善意”的因果，一旦处理不当，造成的“情感污染”将是永久性的。


    林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


    但他依旧维持着平静无波的语气，缓缓说道：“是吗？那要提前谢谢你了。”


    “嘻嘻，不客气！保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林晚丝毫没有察觉到电话那头，她的哥哥已经如临大敌。


    惊喜？


    林默心中只有惊，没有喜。


    又聊了几句家常后，林默以“要去检查厨房的清洁度”为由，挂断了电话。


    别墅内再次恢复了绝对的死寂。


    之前因清理掉水渍和得到妹妹夸赞而带来的那份愉悦，此刻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与焦虑。


    他缓缓走到别墅大门旁，来到那根雕刻着家规的、毫不起眼的石制门柱背面。


    冰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行由【规则雕刻笔】刻下的、蕴含着绝对因果律的文字。


    “规则三：禁止任何未经主人审美标准认证的、多余的装饰品，出现在庄园可视范围内。”


    他回想起后院那些被无声无息分解成粉末的观赏假山。


    那是规则之力最直接、最无情的体现。


    它不会判断物品的价值，也不会理解物品背后的“心意”。


    它只执行最底层的逻辑：不符合标准，即为“多余”。


    多余，便要被抹除。


    林默的目光幽深。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仿佛能融入阴影之中。


    “希望……”


    “……那个‘惊喜’，能符合标准。”


    否则，他将要面对的，将是自己亲手设立的“绝对秩序”，与内心深处唯一柔软的“亲情”之间，最直接、最残酷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