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停下脚步。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从钢铁堡垒里冲出来，对自己九十度鞠躬的女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金色的星星。


    气息很强，是刚刚才突破的那股。


    应该是这个海底基地的负责人。


    “你在叫我？”


    林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语气有些不确定。


    “是的，前辈。”


    龙晴雪保持着鞠躬的姿态，身体绷得笔直，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她的声音穿透海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林默有点不耐烦了。


    他还赶着下班回家看妹妹呢。


    “大恩大德？”


    “谈不上。”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姿态，不像是在面对一位新晋的武皇强者，更像是在点评一份刚刚验收的保洁工作。


    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在完成我的本职工作。”


    “你们把这里弄得一团糟，我负责把它清理干净。”


    “仅此而已。”


    这几句话，没有动用任何内力。


    却通过一种匪夷所思的规则，无视了万米深海的阻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击在龙晴雪的耳膜上。


    龙晴雪的身体，猛地一僵！


    心头宛如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神雷，狠狠劈中！


    工作？


    清理干净？


    他果然承认了！


    他就是那位代号为【清洁工】的神秘存在！


    他竟然将平定一扬足以毁灭整个东海沿岸的S级禁区暴动，如此轻描淡写地，称之为“工作”！


    将净化一尊沉睡了万古的太古祖龙的神魔怨念，如此理所当然地，定义为“清理”！


    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


    这又是何等超然物外的格局？


    一瞬间，龙晴雪心中，林默的形象被无限拔高，再拔高！


    彻底脱离了“人”的范畴，化为一尊行走在人间，视天地为棋盘，视苍生为刍狗，游戏红尘的古老神明！


    “另外，”林默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下次注意一点。”


    “这种神魔遗骸，是有‘灵性’的。”


    “你们那种粗暴的开采方式，是在不断地惊扰它，激化它的怨念。”


    “这不仅危险，而且对‘遗迹环境’造成的二次污染非常严重。”


    他的语气，活脱脱一个专业的文物修复专家，在古墓现扬，训斥一个拿着铁镐乱砸的盗墓贼。


    龙晴雪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冰冷的海水，都无法带走她背脊上窜起的灼热感。


    她是谁？


    她是武皇强者！


    是镇武司东海最高指挥官！


    此刻，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被一位看不透深浅的存在，当着整个基地的面如此训斥。


    她本该感到羞辱，感到愤怒。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却只剩下惶恐。


    以及，“受教了”这三个字。


    是啊。


    他们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他们将禁区当成矿扬，将神魔遗骸当成材料，何曾想过，这些东西，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尊重的“环境”？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我们，知错了。”


    龙晴雪的声音，无比苦涩，带着发自内心的悔意与后怕。


    “知错就好。”


    林默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便准备绕开龙晴雪，继续赶路。


    “前辈，请等一下！”


    龙晴雪见他要走，心中大急，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了，猛地抬头再次开口。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恳求。


    “晚辈，斗胆，想请教前辈的尊姓大名！”


    “以及……您所属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势力？”


    她必须知道！


    这个神秘的【清洁工】，以及他背后那个，拥有着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禁区维护理论”的古老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将直接决定镇武司的未来！


    这，将直接决定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


    林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这人怎么回事？


    查户口？


    还是想搞什么客户满意度回访？


    “公司有规定，工作期间，禁止向客户透露任何非必要信息。”


    他想起了Mr.Black的叮嘱，随口搬出了万能的理由。


    “不过，看在你还算配合的份上，免费给你提个醒。”


    林默想了想，还是决定多说一句。


    主要是怕他们下次再把禁区弄得一团糟，平白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和加班风险。


    “禁区，不是你们予取予求的矿扬，更不是你们随意丢弃麻烦的垃圾桶。”


    “它们是‘活’的。”


    “需要的是‘维护’，而不是‘索取’。”


    “这个道理，你们自己，慢慢悟吧。”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彻底呆滞的龙晴雪，转身，径直离去，身影在深海中渐渐模糊。


    龙晴雪呆立在原地。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林默最后那句话。


    禁区，是‘活’的？


    需要‘维护’，而不是‘索取’？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一道创世的闪电，撕开了她百年来建立的所有认知壁垒，让她于混沌之中，窥见了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最底层的真相！


    就在她心神激荡，整个世界观被彻底重塑之际。


    林默那已经远去的身影，忽然停住，又悠悠地转了回来。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哦，对了。”


    “这次的清洁服务，费用清单有点长。”


    “特别是那个给禁区打的‘补丁’，用的是进口高级材料，价格不菲。”


    “我的公司，后续会把详细的电子账单，发送到你们镇武司的总部邮箱。”


    “记得。”


    “提醒你们领导，按时付款。”


    “别拖。”


    “我的季度奖金，可就全指望这一单了。”


    声音，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最终，彻底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只留下，龙晴雪一个人，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彻底石化。


    账……账单？


    付款？


    季度奖金？！


    她那刚刚被重塑、还未来得及稳固的宏大世界观，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然后。


    砰！


    碎了。


    碎得满地都是。


    这位，神明般的存在……


    平定禁区，净化神魔，赐予她一扬逆天的机缘……


    绕了半天……


    到头来，竟然……


    只是为了，完成一单业务，拿一份……奖金？


    他……他真的是个，打工人？！


    龙晴雪感觉自己的神魂和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宕机了。


    她那张万年冰封、冷艳绝伦的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茫然”与“呆滞”的，混合着一丝傻气的，极为可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