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正视着执渊，那双总是悲悯众生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克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你但凡容我一点微末的机会，偶尔见上她一面，我便已满足。”


    “今日…… 自然也不会拦你。”他最后这句话，带着深深的无力与黯然。


    执渊此刻能清晰地感知到忘尘的情绪 ——


    那种几乎要压抑到极致的、濒临疯魔的痛苦与渴望。


    他的脸色恢复平静：“自分裂以来，你忘尘始终是光明正大的存在，受万人敬仰。而我，却只能藏在阴影里，被所有人厌恶、唾弃，视为灾祸。全天下都憎恶我，都想我死…… 这其中，包括你，也包括我自己。”


    忘尘垂眸，指尖微微收紧：“抱歉，我本意是想让你得以解脱。”


    执渊却没有接这句话，似乎并不需要他的道歉。


    “我确实一直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我们源于一体，命运却如此天差地别？”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脸色柔和下来，“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这半年来，我过得很开心。开心到…… 几乎快要记不清以前那五百年冰冷黑暗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感受了。”


    “所以，我不再妒忌你了。”他重复道，语气笃定，“我现在，很满足。”


    这份满足，并非源于境遇的改变，而是全然系于一人之身 ——


    是阿栖不计较他魔尊的身份，真心待他好；是阿栖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真切的温暖；是阿栖让他有了活下来的念想。


    所以他一定会牢牢抓住这份幸福，并且守护到底……


    对于执渊过往的怨怼，忘尘一直都清楚。


    他并未辩解 ——


    他自己又何尝真正喜欢那被架在高处的“万人敬仰”？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份职责。


    五百年光阴，他更像是一个守护苍生的工具，无情无欲，了无生趣。


    如今，执渊已然想开，通透豁达。


    而他，正一步步坠入另一个极端。


    贪恋那不该属于他的温暖，嗔怪命运的安排，痴迷于那求而不得的身影……


    贪、嗔、痴三毒，他竟一样不落，且越陷越深。


    “控制好你的情绪。”执渊凤眼微眯，语气却算不上咄咄逼人，“既然阿栖已经知道了我们本为一体的事实，我确实不好再拦着你什么。所以，你到底能不能留下来，以后怎么样？这些…… 都得听阿栖的。而我，只求她开心顺意。”


    不过 ——


    执渊心中暗自冷笑。


    以他对阿栖的了解，忘尘这佛修的身份，就注定了他想要的，希望渺茫。


    他能想到的，忘尘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忘尘只是郑重道：“执渊，多谢。我必不会再…… 拦你。”


    “哼！你心里巴不得…… ”他话说一半，最终只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赶紧出去吧，别让阿栖等久了。”


    ……


    云栖看着两人并肩朝她走来，他们周身的气场似乎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而且换上干净整洁的衣物，更是赏心悦目。


    她眼神晃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们换个衣服，怎么去了这么久？”


    执渊自然地上前，将手中带出来的外套披在她肩上：“顺便聊了几句。时辰不早了，山里露重，要不要早点休息？”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委婉地赶某位“客人”了。


    忘尘从善如流，目光温和地看向云栖：“云施主，今日多有打扰，贫僧确实该告辞了。”


    云栖抿了抿唇，看他这副沉静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忘尘却并未立刻转身，而是继续道：“但有一事，想恳求云施主应允。”


    “你说。”云栖抬眼看他。


    “贫僧观此处环境清幽，气息宁和，远离尘嚣，是极好的静修之所。不知…… 贫僧日后能否偶尔过来小住几日？”


    云栖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先看向执渊，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执渊早有心理准备，平静道：“他要是偶尔过来，我倒是省得每三天往他那和尚庙跑了。”算是变相的同意。


    云栖这才点点头，对忘尘道：“嗯，你可以过来。只不过…… 这边闲置的屋子还没收拾，东西也都没准备。”


    忘尘见她应允，立刻道：“无妨，贫僧会自行置办所需之物，绝不会过多叨扰。”


    “好。”云栖应了下来。


    ……


    忘尘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


    两人简单洗漱后躺上床榻。


    云栖一沾枕头便转过身，背对着执渊。


    执渊在她身后侧身躺着，盯着她纤细却透着疏离感的背影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栖…… 还在生气，是不是？”


    云栖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


    执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温热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脊背。


    他将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后颈处，像只寻求原谅的大型犬类，亲昵又带着讨好地蹭了蹭：“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初就不该跟他做那个破约定。”


    “什么约定？”


    执渊见她肯搭话，立刻老老实实地交代：“他答应不跟我抢你，而我承诺他不越界…… 呃，就是不对你做真正亲密的事。”


    云栖：“……”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不行”，而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约定？！


    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联手瞒着她？


    把她当什么了？耍她玩呢？！


    火气又隐隐冒头，她往里缩了缩，不想再靠他那么近。


    尤其他的呼吸全都喷在她敏感的耳后，痒痒的，扰得她心绪更乱。


    “我说你怎么突然那么好说话，同意他过来住？”云栖语气里带着怀疑，“你们是不是又背着我达成了什么新的约定？！”


    执渊感受到她的躲避，心里一急，连忙又贴了上去，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没有！绝对没有！我就跟他说…… 以后他怎么做我不管。我只想好好陪着你，阿栖，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真的！”


    云栖这次没有再躲，身体放松下来，靠进他温暖的怀抱。


    执渊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阿栖，累了就睡吧。”他收拢手臂，声音低沉而温和：“别为了今天的事情伤神，我和他之间的问题，我们会处理好的。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执渊的声音抚平了云栖心中的烦躁与纠结。


    她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带着浓浓倦意应了一声：“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