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河市某家庭影院式私人影厅内。


    方汀躺在乳白色真皮沙发的一角，一边玩手机，一边时不时抬眼，瞅瞅那三个忙得不可开交，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的人。


    “我说，你们差不多行了啊。”方汀啪一下把手机搁沙发上，满脸写着无奈：“第一期一共就一个半小时，你们点这么多，吃到明天早上都吃不完！”


    方汀位置正前方的茶几上，经过三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堆了满满当当一桌外卖，包括但不限于炸物、烧烤、卤味，一应俱全。


    “你不懂，参加女明星的首映礼，就得这个规格。”


    安凌从巨型荧幕前经过，随手从外卖袋子里抓起一罐可乐，抛给方汀。


    方汀稳稳接住，下一秒，只听噗呲一声，气泡迅速蔓延开来，方汀眼疾手快凑近罐口，吸了一口，眼睛餍足地微眯了一下：“谢谢你，即使这样，我也不会给你签名的。”


    “女明星？在说谁？”


    孟钊正巧拎着一袋新鲜果切，从门口进来，目光一下落在懒散靠在沙发上的方汀，愣了半晌，旋即煞有其事地冲安凌点点头：“签名照这主意不错，低成本高回报。改明儿方汀火了，我就上网卖她签名照，两千一张。”


    安凌无声冲孟钊竖大拇指，眼神充满钦佩。


    “奸商——”


    方汀面无表情一扔，只见一个银色反光片迎面朝孟钊面部飞来。


    “到时候分你一半。”孟钊笑着凌空一抓，只感觉轻飘飘的，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枚可乐易拉罐的拉环，他随手揣进兜里，而后将果切一一摆放在桌上。


    转头，他从中挑出一盒新鲜芒果，打开后插上叉子，递给方汀。


    方汀没接，看了眼黄澄澄的芒果，又看了眼孟钊，眼中满是对他的怀疑。


    孟钊眨眨眼，从里选了一块，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后，才坦然地再次连盒带叉递给方汀：“真是甜的，这次没骗你。”


    方汀半信半疑，主要是上次被孟钊骗惨了，连赵柠都临时倒戈帮着孟钊一起骗她，两人装得像模像样，方汀当时对孟钊还不熟悉，结果就上了他的当。


    “我试试。”安凌在一旁眼馋，徒手抓了一块，扔进嘴里，半晌眼睛一亮：“确实挺甜的，方汀你试试。”


    说着他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方汀收回视线，心彻底稳下来，就着插在芒果上面的叉子，在孟钊和安凌期待的目光中，递进嘴里。


    下一秒——


    “你们两个有病吧！”


    怒骂声响彻房间的瞬间，孟钊和安凌佯装正常的脸，霎时间扭曲变形，两人头顶头，躬身将嘴里的生芒果呸声吐到垃圾桶里。


    安凌苦哈哈地咂着舌头，拍了拍孟钊的肩：“怎么样，哥们儿演技不错吧？”


    孟钊起身抓起一旁的可乐，仰着脖子灌了一口，缓过来了才回：“比赵柠差点，她当时第二口是吞了的。”


    方汀黑着脸将半生不熟的嫩黄色芒果吐出来，冷冷的眼刀刮在两人身上，她刚伸手要拿桌上的可口漱漱口，却摸了个空。


    抬头一看，那罐可乐赫然被孟钊抓在手里。


    她刚要出声提醒，就听门口咚咚咚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


    “电池换好了，咱们抓紧时间，马上到七点半了。”赵柠拿着遥控器，姗姗来迟，她脚步一顿，扫了眼房间里沉默的三人，迟疑地问：“我没在的时候，你们发生什么了？”


    方汀重重往沙发上一靠，翘着腿，冷声道：“你问他俩。”


    “啊呀，节目快开始了，先看电视先看电视，咱们汀姐的荧幕首秀，可要好好看看！”安凌推着赵柠往方汀身前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遥控器反手递给孟钊，示意他先开电视。


    时间准时到达十九点半，《变形计》的片头开始播放。


    “如果有一天我的梦想被风雨淋湿……”


    听着熟悉的音乐和旁白，方汀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在这一刻，两个世界重合了一般。


    她忽然想，如果她没有来这里，如果现在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真正的方汀，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方汀，这是你啊？”


    耳边突然传来安凌匪夷所思的疑问。


    方汀回神，抬眼看去，就见屏幕里山间落霞的背景下，一个小女孩缓缓走入了画面。


    那是方汀从没见过的原身。


    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大大的竹编背篓，稳稳走在田埂上，身上一件桃红色的外套满是灰尘，走到家门口，将背篓里的红薯藤倒在猪圈里，回到院子，镜头后的林爱琪问她累不累、是不是经常做这些。


    方汀看见“她”害羞地笑了笑，说：“不累的，奶奶每天都要背两三个两回，我都是放假回家才帮帮忙，奶奶最辛苦。”


    这种说话的情态，和方汀一开始模仿的几乎一样，但只有真正了解她的性格，才会明白，方汀和她的内在截然不同。


    “看着像根小苦瓜。”安凌发出由衷的评价。


    赵柠剥了几只小龙虾肉，拿给方汀，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看她的眼里泛着一丝心疼。


    方汀啼笑皆非，刚想说她没那么惨，就感觉手机震动了下，拿起一看，还没解锁，首页就蹭蹭蹭跳出近十条消息，点开一看，全是熟人。


    展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搞什么嘛，怎么拍得这么惨啊，哭死我了！」「汀宝，我都不知道你之前过得那么糟糕！」「呜呜呜汀宝，你在干嘛呢」


    江予浩：「微信红包」「我妈说想多买几只鸡还有土鸡蛋」「方汀，你真的特别坚强特别优秀！」


    方汀木着脸点开下面几条。


    林江海：「语音：60s」「语音：59s」「语音：47s」「微信转账：500」


    刘斐：「方汀，老师觉得你真是个毅力特别坚定的女孩子……（此处省略300字）」


    李格：「老师以后再也不骂你了，你以后随便坐我的车，我不会收钱的」「不过！不许再跟人编排我车技差了！！！」


    方汀深吸了一口气，按熄手机屏幕，抬头看向屏幕，若有所感地慢慢转头，直接撞进孟钊一双深黑的充满深切怜悯的眼睛里。


    “我……”


    “打住。”


    方汀掌心外翻，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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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惨，看电视，别说话。”


    孟钊：“……”


    方汀这集系列的名字叫《破茧》，主人公分别是她和徐孟宇，一共是四期，周一至周四每天更一期。两人统共七天的内容要粗剪成短短的四期，时长还只有三百六十个小时，方汀基本就能想象会删除多少内容。


    电视里正播放到她在肯德基埋头苦吃的模样，配上背景音乐，画面再叠化她在家里灶台上费力炒菜的场景，那左右对比一出来，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方汀手机又震动了几下，她没看也知道是什么发言。


    她就知道，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安凌他们一起看首播的，其他人看见的画面是同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镜头里显得有多呆。


    后面剪辑的部分则着重在和城市家庭见面的部分，包括和曹庭芳第一次在饭店外和她见面，落如雨下，以及方汀初到大别墅时，那份紧张局促，都被镜头暴露无余。


    在看到曹庭芳为她准备一整间衣帽间时，赵柠开口感叹了一句，“太奢侈了。”


    安凌点头附和：“简直像在炫富一样……不过，她们家最后让你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家了吗？”


    方汀看着画面里，灰扑扑的自己站在光鲜亮丽的衣橱前，被拍得宛如一只掉进天鹅堆的丑小鸭，就忍不住蹙眉：“带了一些。”


    “怎么没见你穿过？”孟钊问。


    “不适合我，就都卖了。”方汀不以为然，从桌上捡了一块蜜瓜扔进嘴里，香甜的汁水在舌尖晕染开，瞬间冲散了她舌尖残留的酸涩。


    “啊……”安凌欲言又止，他看向孟钊，脸上露出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方汀余光一瞥，就看安凌一脸愧疚，明白他是想歪了，啧了声：“你一会儿就能看到我说那衣服不适合我，是什么意思了。”


    电视画面转到第二天，方汀去学校报道。


    安凌单手揉着下巴，眉心紧锁，嘶了半天，忽地手肘杵了下赵柠：“我男生的眼光可能不太准，依你看，方汀这身衣服怎么样？”


    赵柠冷觑他一眼，像在抱怨他祸水东引，但她看了眼现在的方汀，又看了眼电视里穿着不合身小洋装的方汀，不忍直视地吐出四个字。


    “又丑又土。”


    说完，她像想起什么，又找补了一句：“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只针对那身衣服。”


    方汀笑道：“怕什么，实话实说而已。”


    接下来的画面则是她在博豪上课的场景，镜头一直在捕捉她的表情和动作，方汀没发现自己无意识下居然有那么多小动作。


    比如不耐烦的时候，会用手撑着额头，拿手臂挡住摄像头，再比如听不懂老师口语的时候，她目光呆滞，跟散了魂似的。


    这一切动作放慢后，再搭配后期神仙一样的伤感背景音乐，俨然勾画出一个敏感孤寂、不适应城市生活的农村小女孩形象来。


    还得是剪辑。


    简直是神之一手。


    方汀在心里由衷地夸赞这个综艺的后期，不过她目前最好奇的，还是她和谭绛茵在器材室的那段。


    节目里到底会怎样呈现，是会直接一刀切，还是保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