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哪吒自刎

作品:《恶女总有死鬼磨[年代]

    李长贵面色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尸体,看着扑过来惊惶痛哭的娘和难以置信、停在屋门口不能再走一步的爹,思绪渐渐清明,他却仍有一种旁观者的漠然,只默默的把自己过长的舌头塞回了嘴里。


    没多久生产队的其他人纷纷过来了,最先来的是住在隔壁的大伯一家人。


    李明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几步走过来抓住弟弟李阳的胳膊,苍白无力的说,“先把孩子放下来吧……”


    刘红艳和两个儿媳合力才把已经哭到浑身瘫软、像一摊烂泥一样坐倒在地的妯娌扶了起来。


    李阳根本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最后还是李钢时和李荣时兄弟俩帮忙把吊在梁上的堂弟弄了下来。


    本来只是好奇李三家是鸡被偷了还是菜被摘了的村民们过来一看,也都吓了一跳。


    “好好的青年怎么自己想不开……”


    “李三家小子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我在地里看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这也太突然了……”


    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李长贵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一般,只目光空洞的随意看着,突然,他一直没落到实处的视线定住了。


    “四堂哥?!”


    李长贵惊叫出声,他居然在钟颖身旁看到了李霖时的身影。


    其他人团团围住悲痛不已的李阳和单淑惠夫妇,钟颖背对他们悄悄离开,一直走出了房子,站在空空的路上,才看着李长贵开口,“……怎么回事?”


    零人回答,不对,应该是零鬼回答。


    钟颖目光平静的转头看向李霖时。


    李霖时接收到目光指示,轻咳了一声,“长贵,你怎么会……”


    李长贵这才回答,“四堂哥,没想到死了之后还能再见到你。”


    钟颖木然的抱臂站在一旁,她算是明白了,在李长贵眼里恐怕李霖时是“亲亲堂哥”,自己则是“那女的”。


    “就是不想活了呗。”李长贵说得释然又洒脱,他甚至还轻笑了一下,与他身后房子里悲痛的哭嚎声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只觉割裂。


    李霖时的目光从房子又挪回李长贵的身上,“你是不是病了?”


    李长贵脸上的笑容消失,半晌后才再次开口,“……所有人只会指责我,没想到直到死后才终于有问我是不是病了的。”


    爹娘骂他懒、生产队的其他人也说他是犯了懒病,只有李长贵自己知道,他不是懒,只是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总感觉人很累,就连肚子里都像被绳子紧紧缠住,他是真的不舒服。


    “我不是躲懒、不是故意干活慢,”李长贵说,“我只是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


    李霖时问,“说什么?”


    李长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声音艰涩,“他说,我想去读书。”


    李霖时顿时怔住。


    钟颖看看这个鬼又看看那个鬼,不明所以。


    李长贵突然有了倾诉欲,“我娘生我时坏了身子,再不能生,于是我爹娘把我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先紧着我,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力满足我,只是有一点不行,我不能离开他们。”


    “读完村小,我说我想接着读书,我也想像四堂哥那样去镇上读中学。”李长贵平静的说,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我爹不同意,他怕我像长大的鸟,一旦飞出去就再也不会飞回来了;我娘抱着我哭,说她这辈子就我一个儿子,离了我她该怎么办?她说舍不得我,如果我去了中学读书,她见到我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


    李霖时沉默不语,同甘生产队位置偏远,他在六嶂中学读初中时通常是每个月放的“月假”那三天才会回一趟家,拿一些换季的衣服和下个月的口粮;去更远的县城高中读书时则是一学期回来一次;再到后来考上大学,路途更加遥远,为了节省路费开支,他只有过年才会回一次家。


    三叔想的没错,他就是那一步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孩子,如果不是李霖时还心系家乡,像他那些同样是农村考出去的同学,大多都是毕业后留在城市等待分配工作,工作之后可能一两年、甚至慢慢会更久才会回来一次吧。


    李长贵面露苦笑,“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只能留在他们跟前。”


    “可是我真想去外面读书啊……”李长贵看着无边的天空,这是他至死也未飞出去的天空。


    钟颖沉默的垂下眼睫。


    李长贵接着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念头一直消不掉,所以我爹娘越对我好,我越痛苦,这种好绊住了我的脚。我有时候甚至都觉得他们像地缚鬼,让我感到恐慌害怕,可他们明明是人。”


    “我听着堂哥你被选拔上去县城高中读书、后来又考上了大学,我真的好羡慕,但再看我自己,这辈子都困死在了同甘生产队。”


    “像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的到年纪娶媳妇、再养孩子,一日日在地里干活,春去秋来,收完麦子种玉米,不停循环,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李长贵神色恹恹说道,“我越想越觉得活着真没意思,再加上听说外面学校都停了,我彻底没了念想。昨天晚上我又睡不着,就干脆这样一了百了。”


    说到这里,李长贵的语气又轻快了起来,“虽然很对不起我爹娘,但是我真的觉得,死了的感觉真好,好像原本拽着我的那些无形的绳子都解开了,就是要能在投胎前再去堂哥你读的那所公社中学看看就好了,我真想去看看啊……”


    是他这辈子都无缘的学校啊。


    李霖时想起自己无法离开同甘生产队的限制,他张了下嘴,却无力答应堂弟最后的心愿。


    “我帮你。”钟颖突然开口说道。


    两鬼齐齐看向她。


    钟颖平静又坚定的说,“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李长贵迟疑,对她的信任并没有很高,“那、谢谢你?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真的会非常感谢你。”


    说到后面他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这时围在屋子里的人们走出了大半,邓霞也在其中,她无知无觉的穿过李长贵的魂体,走到女儿身边,“怎么在外面?走了,咱们回家,接下来的事李家人会操持的。”


    说完邓霞不禁叹了口气,“多么好的青年啊,怎么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钟颖只能跟着她娘离开;


    李长贵脚步未动,他不知道去哪儿,只想在自己家里再呆一会儿;


    李霖时想了想,对堂弟说,“我先跟着她走。”


    李长贵只表情复杂的劝了一句,“哥你自己长点心吧,你说你为了她命都搭进去了值得吗?她现在活得好好的,早晚还会再嫁人,何苦呢?”


    显然他把自己亲亲堂哥死后仍然徘徊人世间的原因想成了悲情版本,他堂哥寸步不离的跟着钟颖就是佐证。


    李霖时只觉一种无力感再次涌上来,“我不是、我没有……”


    自证好难。


    李霖时无言解释,干脆也就不说了,直接转身就走。


    回了家,钟家人也没了之前好不容易吃一顿饺子的高兴心情,留在家里看着儿子的苗素云看着面前自己已经包了一半的饺子,面色为难,“那这些饺子怎么办?现在天热也放不住……”


    邓霞舀起井水洗了把手,重新坐下,“继续包,饭还是要继续吃的。”


    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吃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心情沉重的回了各自房间。


    钟颖抬眼看了这时候还在自己屋子里的男鬼,显然这鬼是在等她。


    李霖时平静的看着她,“你又是怎么回事?”


    不论是之前的钟颖,还是现在这个号称自己是借尸还魂的钟颖,都不是个乐于助人的热心肠,所以当她主动开口想要帮长贵时,李霖时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钟颖双手举起,“阿sir,有时候我也想做个好人。”


    李霖时只用他那双幽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她。


    “好吧,你听不懂这个梗。”钟颖只能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我只是感觉同病相怜而已。”


    钟颖突然发现这鬼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尽管现在死气沉沉、黑眸中好似能吞噬所有光亮,但当这双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只倒映着她,确实挺让人有倾诉欲的。


    “反正之前我都和你透过底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钟颖耸耸肩,“我说过我是独生女,不过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不是因为我妈生产时艰难,而是计划生育,未来有很一段时间一家就只能要一个孩子。”


    李霖时心中惊讶,却没有表露到脸上,只不动声色的吸收着钟颖话里透露出的信息,一面细细观察着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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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的表情,判断着这些是否又是哄骗他的谎言。


    钟颖继续说,“我爸在外贸公司上班,工资比我妈高,于是就劝我妈辞了工作、在家专心带孩子,所以我成长在一个非常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家庭。我爸的工作越做越好,他在家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在外面觥筹交错的应酬,他和我妈的争吵也变得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钟颖的嘴角不禁露出个嘲讽的笑,“男人想要贤妻良母,不过是把该自己承担、付出的责任全部推脱出去,我爸和我妈吵架的时候也只会说他工作上已经够累的了、你在家带孩子还要怎么样之类的话,要是我有一点错处,我爸就好像抓到我妈的把柄一般,斥责她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我。”


    “我知道如果我是个男孩,我爸不会忽视家庭、孩子到如此地步,为了争一口气,还为了让我妈不被指责,我拼命的卷自己,我要考试名列前茅、我要考最好的学校、毕业后入职业界有名的互联网大厂工作,我自觉不论男女,我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优秀。”


    钟颖回归平静,叙述道,“直到我爸把我叫回家,安排我和一个男人相亲,他用令我陌生的亲切和那男人畅聊着,夸赞着‘小伙子真有出息’、‘我女儿有福气了’,他们相见恨晚,甚至聊到了半年后订婚、年底结婚,下一年生了孩子交由长辈们带的事情。”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突然敲了后脑勺。”钟颖说,“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我再怎么样去努力,在我爸眼里也只不过是给他换回失散多年儿子的媒介。”


    那一刻,钟颖完成了精神弑父,将心中父亲的形象以及一直以来的期待全部磨灭。


    李霖时发现钟颖说话时的表情和李长贵很像,看着面色平静,但不是伤口已经完全好了,而是一种已经适应了这种疼痛的麻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却在他意识到后又很快控制着止住动作。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实只是想要得到我爸的一句肯定,但在他毫不吝啬的夸奖着另一个男人时,我突然就觉得自己一直执着的东西其实也挺可笑的。”钟颖笑了一下,连眼睛都微微弯起,她现在说起仍觉得好笑。


    对父权祛魅、不再追求别人的肯定,钟颖当时也有种仿佛身上绳子被解开的轻松感。


    “你知道哪吒自刎的故事吗?”钟颖突然提及好似莫名其妙的话题。


    李霖时点点头。


    钟颖继续说,“哪吒自刎,以骨肉还父、鲜血还母,很多东亚小孩都在不断重复着相同的事情。”


    李霖时想起堂弟的自杀,看着钟颖,“你……”


    钟颖听懂了他未说完的话,“我没骗你,我不是自杀,是猝死。”


    “看透我爸之后,他在我这里已经和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我没必要再为了他去继续上已经令我亚健康的班,我打算辞职,先去别的地方旅个游,住个一、两个月找到我自己的人生步调。”钟颖说,“至于我妈,我知道她爱我,但我不想继续背着她的痛苦和期望了,如何解决她和我爸夫妻关系中的种种问题,应该是她的人生课题,而不是我的。”


    “我已经提了辞职,只要做到月底,把负责的一个项目现阶段的事情做一个收尾,另一个游戏项目做好交接,我就可以出发找自己了。”钟颖想起自己的“死”,不免觉得“冤”,“明明和之前一样通宵加班,结果我刚回到家就嘎了。”


    钟颖撇嘴,“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提防着我,我不是没来由的发善心,我只是觉得我差一点就能走出去的那一步,要是能帮你堂弟走出去、达成所愿,我也会没那么遗憾。”


    “我不是提防你。”李霖时说。


    “你不是觉得我这个‘坏女人’突然做善事是不安好心吗?”钟颖奇道,“这不是提防我还能是什么?”


    “我……”李霖时开口,却又语塞住。


    他自己现在都有些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察觉到钟颖的不对劲就跟了上来,还有刚刚钟颖说话的中间,李霖时无法欺骗自己,他是想要抬手,可抬手又是要做什么?他莫名的想要安慰她。


    钟颖见他回答不上来,直接回了个白眼,“行了,我真的不会对你的亲亲堂弟做什么坏事的,现在你可以走了吧?我要换衣服睡觉了。”


    李霖时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心,就被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