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梨花海棠妆
作品:《刺客平生录》 春节,无生涯也没什么喜庆的,该出任务出任务,该制药制药,没有统一的宴会,只是弟子长老们各自有些小小的仪式感。
红灯笼,春联,倒“福”字都被十九一大早就折腾好,昨夜里的积雪也被扫掉。
褚霜睡得正香,被大清早就过来的裴鸣月喊醒,然后被劈头盖脸丢了一身亮红色衣裳。
“年纪不大成天穿得老气横秋,别人还以为为师虐待你!”裴鸣月骂道,然后在褚霜的一堆簪子里挑了个颜色最亮的,“这支好看,怎么不戴呢?”
褚霜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瞧见是十九送的那支石榴花簪,又打了个哈欠。
裴鸣月挑挑拣拣了一堆漂亮的首饰,再加上自己带来的那些,想象着它们被褚霜戴上的样子:“过年就该喜庆些,穿的漂亮点儿。”
褚霜认命地在裴鸣月面前坐下,十九伺候她洗漱过后,裴大长老就开始发挥了。
最后褚霜改了平日一成不变的高马尾,换成稍显温柔的低马尾编发,又戴上一堆杂七杂八的簪子步摇发钗,繁重但漂亮,手腕则是在银月黑镯和蛇骨手链的基础上叠添了一串小叶紫檀。
裴鸣月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挑了对儿金丝嵌南红的耳坠子给褚霜戴上,又拿了脂粉给她一阵捣鼓。
闻着裴鸣月身上淡淡的梨花香,褚霜闭着眼任她在自己脸上折腾。
“师父的衣裳有梨花的味道。”
裴鸣月拿着一支笔,在褚霜的眼尾画着妆:“喜欢就去我那儿拿。”
“这香只有师父用着才好闻。”褚霜乖巧道。
裴鸣月用笔沾了些红色:“难不成这香用在你身上是臭的。”
褚霜闭嘴了。
十九垂下眸子,掩住笑意。
也就裴长老能堵他主子的嘴。
裴鸣月画了一朵海棠和一朵梨花压在褚霜左眼眼尾。
那双眼睛睁开,清丽又明媚。
十九看愣了。
事实上他经常被褚霜好好打扮过后的样子惊艳到。
话本子里所谓神妃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裴鸣月满意收手:“好看。”
褚霜看着镜子里的眼妆,一时也怔住。
回过神来时裴鸣月已经丢下几个红包往外走了。
褚霜出声喊住那个墨绿色的背影:“师父!”
“何事?”裴鸣月回头。
“师父……留下来一起过年吧。”
裴鸣月摇头继续往外走:“不了,我去陪你师姐,她一个人无聊得紧。”
褚霜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最终也没有站起来去追她。
难言的情绪波澜叠起,褚霜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抬手轻轻抚上镜中那一支白梨花。
原来是她。
居然是她。
素手描梨花,腕间一朵梅。
几年前,有人从怒目金刚罗汉手中将她救下,还替她取了一朵救命的天山雪莲。
“我替你杀了人,不说声谢谢?”
那一年的裴鸣月比如今还要狂上几分。
不过自己那时也是心比天高的性子,懒得搭理这神经兮兮的人,即使方才承了那人帮助。
少年转身欲走,却被定住身强喂下一粒丹药。
“这花儿我都摘了,你不用岂不可惜。”覆面的人就地取材,把雪莲煮了给她灌下去。
少年闻到那人袖间有两分和母亲一样的梨花香,只是这人手腕被剑的碎刃擦了两道血印子,血还未流出便凝住了,染成一朵红梅。
“这药喝了半个时辰不许动哦,不然马上就死。”裴鸣月笑着,威胁完人就去金刚罗汉的屋子里搜索一番。
那人实在没个正形,片刻后摸了笔墨出来:“我要是取了你的面具,你会杀我吗?”
少年嗓音沙哑:“你可以试试。”
裴鸣月又笑:“居然还是个年轻的娃娃。”
她摘了少年一半的面具,抬笔便画上去:“这雪地山林里多的是野兽,我护你一会儿,你让我画两朵花,就当是报酬了。”
少年闻到了一股清浅的酒气,方才明白这人居然把那和尚的酒给喝了。
酒蒙子画得她脸上痒痒的。
绿衣的女子画了一会儿,突然把少年面具盖回去,又取下来一半,反复好几次。
真是喝多了,少年心中暗骂。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酒蒙子笑,“你原来都长这么大了,真不容易啊。”
那人画好东西,把面具给人盖回去,然后礼貌地将笔墨放回和尚屋里。
少年发现自己能动了之后,立马拿着剑跑进屋内,却没再看见那个绿衣的人。
窗口大开,风雪交加。
少年走到镜旁,摘下面具。
眼尾一朵梨花,一朵海棠,栩栩如生,娇妍明媚。
就着雪水,她擦掉这两朵花,然后回去复命。
褚霜回神黯然,裴鸣月那时就救过她一命。
现在想来,裴鸣月当年说的不是醉话,她是真的猜到自己是谁了。
那么现在呢?她也猜到了吗?什么时候猜到的?
十九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褚霜终于回神,轻轻摇头:“没什么。”
经年旧人,如今并没有相认的必要。
十九沉默,他在褚霜面前缓缓半跪下,握住褚霜放在膝盖上的手。
冰冷彻骨。
十九抬起另一只手,抚去那张脸上流下的一滴泪,轻声道:“可是褚霜,你哭了。”
褚霜眼中闪过瞬间茫然。
我,哭?
眼角好像是有一丝凉意。
窗外风雪肆虐,似天地哀鸣,似困兽咆哮。
为了春节而准备的几抹红色在白茫茫中显得尤其瘦弱单薄,弱不禁风。
十九很想鼓起勇气对褚霜说,你可以把心中的事告诉我,我愿意帮你。
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血海深仇,才会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意孤行,独自进入无生涯这样的地方谋局划策。
没有同伴,没有退路,也没有前途。
心深似海,武功近妖。
成为这样一个人的代价是什么?
二人之间这半年来有怀疑,有试探,有忌惮,却独独没有多少真心。
十九觉得真是奇怪,为什么你明明对我那么好,却从来都不信我。
她信谁呢?
邵翎吗?邬玉吗?或者是裴鸣月?
不,褚霜不信无生涯内的任何人。
怎样的秘密需要掩埋得那么深,怎样隐秘又滔天的仇恨需要她蛰伏隐忍至此。
十九动用手中所有的关系,都查不到褚霜真正的过往。
最早最早的资料,也只是显示半年多以前,她入奴籍,记名褚霜,曾为乞儿。
他的手下甚至找到了褚霜口中收留她的姐姐和奶奶。
老人家已经去世,姐姐王氏已嫁作他人为妇。
“山里捡的,把她卖了,还我和奶奶一个恩情怎么啦?!”
“不爱笑,也不知道谁惯的大小姐臭脾气!”
“怎么,她惹事了?可千万别找我,我和她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她杀人了放火了都和我没关系!”
“她不会真的杀人放火了吧?这死丫头!大人,您听我说一句,她一般还是不会主动招惹人的……”
“这画像还真是她,瘦得跟个鬼一样,死丫头!大人您告诉我,她到底去干啥了?当时不是说给人当书童吗……”
话少,不爱笑,性子直,本心不恶,识字,会点功夫,知恩图报,脾气倔。
这就是十九探到的,姐姐口中的褚霜。
在那之前,褚霜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褚霜随意抬指抹去泪痕,不甚在意:“今日起得太早,困的。”
困得一直想打哈欠。
褚霜想睡觉,她好困。
十九看着那双已经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忽地很想拥住她。
这么想着,他居然也这么做了。
“你要杀谁,我帮你。”
褚霜愣然,一时忘了挣开。
十九一动不动,紧张地等着褚霜的答案。
就算她的目标会是涯主,是裴鸣月,是天子,那又如何?
他都可以为她试着去杀一次。
反正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
褚霜耳边是十九结实有力的心跳声,她鬼使神差地把手覆上去。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心跳好快。
褚霜手指微微蜷缩,她猛地推开十九,然后掐住他的脖子,缓缓用力。
如她所愿,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惊愕转为恐惧、哀伤和后悔。
十九心中颤动,并不挣扎。
褚霜轻声道:“十九,原来师父和路行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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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猜错,你确实对我心思不正。”
十九有些呼吸困难。
心思不正,他喜欢她么?
褚霜的手越收越紧,十九眼前一阵阵发黑,大脑开始不清醒。
她要杀了他吗?
最后一刻,褚霜还是松开手,看着十九脖子上出现了几条明显的红印子,心中生出几分凌虐的快意。
十九如蒙大赦,拼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剧烈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褚霜看着十九,自裕王墓回来之后,他都还算听话。
褚霜轻轻抚上十九的脸,动作温柔至极,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漠,令人心寒。
“咳咳咳……主子,我……咳咳……”褚霜抵住十九的唇,制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十九,你我之间就不必演这些深情戏码了。我不是邬玉,你也不是长青。”
十九捂着脖子,垂首喘着粗气。
“十九知错,十九再也不敢擅自揣度主子心意。”
褚霜往后倚在靠背上,打量着十九,眼神凉薄。
“师父说的对,过年还是得穿喜庆点。”
“那,我这就去换身衣裳……”
褚霜起身往外走:“我来挑。”
十九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跟上褚霜。
他真是魔怔了。
最后十九也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深红色束袖衣裳以暗金的丝线绣着山水斜阳水墨画,左耳是一枚小小的暗红琉璃耳钉,右耳是一枚同色耳坠,高马尾扎在脑后。
恶趣味般,褚霜给十九也上了妆。
黛眉红唇秋水瞳,青丝琉璃世无双。
十九乖乖被打扮好,然后下楼去准备饺子馅。
褚霜转着簪子玩,看着十九离去的背影。
今日没动杀心,十九想必也明白,否则不会半点儿不挣扎。
褚霜垂下目光看着手里的木簪。
褚霜,千万要记住啊,心底的秘密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
任何人都不行。
要杀的人,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忙。
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风雪入窗,褚霜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风雪刮过褚霜的脸,让她的大脑越来越清醒。
雪花消融,变成一点点水渍。
褚霜忽地笑了。
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出逃也是在这样一个彻骨的冬天。
温热的血融化了院里的积雪,她拿着刀,一下一下砍着谁的骨头,身边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尸体。
孩童漂亮的白色衣裳被血染红,镶边的绒毛被血凝结成块,睫羽上沾着血和雪花。
千山暮雪,雪若鹅毛。
天地间,这一方山崖很小,山崖间,这一方庭院也小。
小药圃里的药草、屋顶青瓦、院中高树,无一不被积雪覆盖。
从屋内到屋外,到处都是厮杀的血腥痕迹,肮脏又混乱。
风声不停,她的手也不停。
手下那一堆肉早没了人形,她依旧不解恨,一刀一刀剁着。
耳边听到人踏雪而来的动静,她回头,看见了母亲。
母亲脸色凝重,白衣染血,母亲手里提着一把剑,上面的血已经凝固。
身形如松,面上却尽是疲色。
白衣胜雪,雪上却覆了层血。
她知道,那是父亲的血。
母亲终于杀了父亲。
母亲不喜欢她,她日后会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吧。
“娘,我……”孩童脸上的白狐面具碎成两半,掉到地上。
她晃晃悠悠,用刀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母亲。
一步一个血鞋印。
才走了三四步,左肩忽然一痛,孩子瞳孔微颤,身躯疲软地倒下去。
眼皮子沉重得抬不起来,昏迷过去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母亲扶着院门,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
还有母亲那只缓缓落下的手,那只从来都箭无虚发的手。
十二岁的孩童想着,不如就这么死在雪地里,起码干净。
起码,不会再挡了母亲的路。
褚霜起身,走到门外看着漫天纷扬的雪花。
无生涯里,各人有各人的秘密。
叶青礼,裴鸣月,十九,谭晓,长青,邬玉,朱华鄞……褚霜有时也分不清,她所见的究竟是人是鬼。
就如同她偶尔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