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聪明人。”狄帆对宋昭清如是说，“我喜欢聪明人。”


    “你先下去吧。”狄帆敲敲桌子，转头让书吏和随侍都下去，他有话要与宋昭清单独聊。


    闲杂人等走后，两个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不少，宋昭清安静地看着狄帆的动作，等他开口。


    “知道我为什么夸你聪明吗？”


    宋昭清摇头，坦然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狄大人。”


    狄大人喉间溢出几声轻笑，说道：“所以才说你聪明。”他起身走到宋昭清面前，双手后撑着靠在桌案上，问她：“你已经猜到了吧，这两份分别都是谁写的。”


    一语毕，狄帆补充了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尽可畅所欲言。”


    宋昭清敛下双眸，正如狄帆所言，她确实对这两份东西——尤其是那张记录着她和黄宏对话全部的文字究竟是谁送来的有了猜测。今日早晨，那两位员外郎所说的话虽有威胁、夸大的成分，但有一点却是不敢胡诌的。他们说：这案子是陛下指名要审的。除了这位，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么多事、使唤刑部越级查案。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宋昭清正是不清楚那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才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迎面撞上狄帆的眼神，毫不示弱直接道：“是有猜测不错，只是我也不敢保证我猜的就是对的。狄大人何不直接告诉下官？”


    “除了那位，还有谁有本事搞到这些呢？”狄帆笑着将那份记录拿到宋昭清面前抖了抖，“你不是也猜到了吗？”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判我什么罪？我既不是送信的主犯，也不曾参与当年任何事，抓我一个小喽啰恐怕无济于事吧。”


    “我如果想让你认罪，何须大费周章将你带到这来。你若是聪明人，将功抵过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宋昭清对突如其来的转折感到诧异，不明白狄帆这话究竟是何意。


    狄帆笑了笑，转身重新坐回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有些事，陛下想交与你做。”


    宋昭清拱手，“陛下有吩咐，下官岂有不从的道理。只是不知道，陛下想要下官做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狄帆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从容道：“其实具体的事情你比我还要清楚些，长治县、卢豪？”


    此话一出，宋昭清顿时虎躯一震。是了，那样手眼通天的人怎么会放任这么大一个隐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恐怕他只在等一个能光明正大除掉他们的理由。


    无论他们是因为跟踪自己而知道此事，还是早已心有猜测，总之皇帝知道自己没有恶意就好。


    想清此事，宋昭清心顿时定了不少。她坐直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狄帆：“还请大人明示，昭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狄帆看着宋昭清，一字一句道：“我们需要你，上本弹劾戚伟诚。”


    宋昭清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分明是将她往火坑里推。让她上本弹劾戚伟诚，给他们制造一个光明正大查戚家的机会，然后自己呢？成为众矢之的、戚家的眼中钉，皇家的弃子，她还能有活路吗？


    只是这些话宋昭清是万万不可能对狄帆说的，她只能故作为难道：“可……没有证据，下官这奏本该如何写？”


    若是其他的愣头青听到是陛下看重自己，有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做，早乐呵得应下来了。没想到这宋昭清确实是有些头脑，这可不好办呐。


    狄帆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宋大人这么聪明，想必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这件事就靠你了。”


    狄帆一连几个“聪明”，着实将宋昭清恶心得想吐。若是一开始，她还以为狄帆是真的在夸她，这一番对话下来他就该明白这人没一句真心话，打一巴掌再来几个甜枣，说到底不就是想让自己心甘情愿地为他们铺路吗？


    宋昭清不信他们没几个愿意做这件事的下属，不知道他们出于何种心思挑中了自己，但她宋昭清是绝对不可能束手就擒的。


    宋昭清嘴上应的肯定，实际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该先找谁说这事了。


    宋昭清随狄帆后头出去，总算从这阴暗潮湿的审讯室走出来，她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眼见狄帆并没有想带她出去的意思，宋昭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狄大人，既然案子已经清明了，下官可以走了吗？”


    狄帆裹裹身上的披风，好似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来面带歉意地说道：“恐怕昭清你还要在刑部多呆些日子，尚书大人吩咐的，受人所托还请见谅。”


    宋昭清未从狄帆脸上感到丝毫抱歉之意，只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宋昭清除了答应别无他法。所幸刑部还算仁义，为宋昭清准备了一间空屋子，虽只有一张书案，但好歹不用呆在牢房里，能得一分清净。


    人全都走光后，宋昭清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深深的喘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今日事态的发展实在太出乎意料，任她事前怎么猜想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能和太和帝扯上关系，又或者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在他的示意下发生的。


    宋昭清端起桌上的冷茶给自己灌了两口，决意从中跳脱出来，以旁观者的视角重新分析当下的局势。


    如果基于她先前的猜测，太和帝命令齐承平重审先太子一案，是为了借此敲打五皇子和太子，让他们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那让自己弹劾戚伟诚又是为了什么？觉得隐晦的敲打不管用，想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是自己呢？宋昭清想不通。


    但对太和帝，其实并没有理由，此事也并非宋昭清不可，这一切不过是狄帆的自作主张。


    此时的太和帝身体已经很差了，他必须每天靠着太医开的药才能强撑起精神。他望着跪着面前的太子和五皇子，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没有一个能让自己省心的。


    太和帝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往地上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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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就不能安分点吗？”一句话未说完，他便岔了气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随侍的太监急忙上前为他顺气，跪在地上的五皇子也想去但被太和帝一个眼神给押在了原地。


    五皇子憋着嘴，委屈地说：“这件事不关我的事，都是大哥，非要在外人面前下我的面子。”


    比起五皇子，太子要乖觉许多，低着头认错：“父皇，此事是儿臣的错。只是五弟公然出没烟柳之地，他一个人去就罢了，还带着许多朝廷大臣家的子弟一起去。如今京中处处都是关于五弟的流言，儿臣一时忍不住才想着出手管教的。”


    太子此话一出，五皇子反驳的声音都弱了不少，但还是撑着一口气不服气地说：“但大哥他也不能带着那么多人直接闯进来吧！这成何体统。”


    “我这是为了你好，五弟。只有你当着众人的面反省，才能扭转你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太子看向五皇子，一脸苦口婆心。


    “你……你这明明是居心叵测。”五皇子指着太子，十分不忿。


    眼见两人说着说着就又要吵起来，刚缓过来的太和帝又要发脾气。害怕他一口气顺不过来的随侍太监，立即上前劝说道：“哎呦，我的两位好主子，你们快别吵了。”


    但气上头的五皇子哪里是一个太监劝得住的，但他话还没开口就被太和帝喝住了。


    “都给我闭嘴！”太和帝忍着咳嗽拍了拍桌子，指着他们两人说：“你们两个多大了，啊？一个结婚娶妻、一个早已弱冠成年，如今还和村中稚童一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皇子的样子。”


    太和帝这话说的实在重，殿中众人纷纷跪下磕头告罪，风暴中心的五皇子和太子更是将头紧紧挨在地板上，齐声道：“父皇息怒。”


    “息怒？呵，我这病都是被你们几个兄弟气出来的，这么大了，一个省心的都没有。”太和帝摸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指着五皇子说道：“这件事，都赖你。”


    “父皇！”五皇子没想到太和帝一上来就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自己，虽说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可以往闹到太和帝这里，总是各打五十大板，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说全是自己的错。


    五皇子心中隐隐感觉不对，还不等他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就听到太和帝接着说：“鸿煊，你是大哥又是太子，管教弟弟确实应该，这件事你做得没错，只是有时候也要注意些分寸，说话做事前要多想想有没有其他万全的法子。不管你们在家里怎么闹、怎么管，都不能闹到旁人面前去。”


    “儿臣明白，此事确实是儿臣做的欠妥了，光顾着尽快挽回五弟的形象，忽略了他本人的意愿。”


    太子在一旁低着头顺从的回话，太和帝看着面前两个儿子，叹了口气说道：“鸿晖，既然你大哥罚过你了，我就不再罚你。日后凡做事说话，多想想你大哥是怎么做的！再有此事，我决不轻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