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南郊小院
作品:《巫烬》 牛车碾过郢都城内坑洼的石板路,每一次颠簸都像踩在赤璃紧绷欲断的心弦上。她蜷缩在车厢最深的阴影里,像只受惊的幼兽,城门洞的阴寒和昭虎那道刀疤带来的灭顶恐惧,依旧死死攫着她的四肢百骸。车外,高耸的屋宇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不敢再看,将脸深深埋进屈子衣袖,贪婪汲取着那点墨香混着药草清苦的气息——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怀中的巴魂玉紧贴着心口,固执地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左肩胛的胎记却沉寂如死,仿佛也被这座冰冷庞大的都城震慑,暂时蛰伏。
“到了。”
老荆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终于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牛车停住。
赤璃怯怯抬眼。
一方小小的院落撞入眼帘,像一头盘踞在喧嚣巨兽脚边的、倔强喘息的小兽。低矮的土墙爬满深绿藤蔓,一扇半旧的木门虚掩,透出几分人间烟火。门楣上,一束风干的泽兰在风中轻轻摇曳,无声诉说着主人的风骨——与城内那些朱门高墙、戒备森严的府邸格格不入。
这便是屈子在郢都风暴中的孤岛——南郊小院。
“大夫可算回来了!”
爽朗的女声带着暖意迎出。荆娘快步上前,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淳朴笑意,目光落在屈子身后那个苍白瑟缩的小身影上,瞬间化作柔软的慈爱。
“这就是赤璃姑娘吧?可怜见的,快进来!热水备好了,去去寒气!”
那声音像滚烫的姜汤,瞬间驱散了赤璃心头几分蚀骨的冰冷。
她局促地下车,学着屈子的样子,对荆娘微微躬身,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荆姨。”
小院不大,却处处透着用心。墙角几丛青翠药草散发安神幽香,竹竿上晾晒的粗布衣裳在阳光下投下斑驳影子,一小块开垦整齐的菜畦里,嫩绿的菜苗生机勃勃地探头。正屋三间,其中一间厢房门敞开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铺着干净柔软被褥的木榻上,暖融融的光斑跳跃——那是为她准备的。
“赤璃,”
屈子指向那间充满阳光的小屋,声音温和却带着千钧之重,
“此间便是汝家。荆娘老荆,皆如家人。”
“家”……
这个字眼像烧红的针,狠狠刺进赤璃心底。盘瓠寨的灰烬、爹娘凝固的眼神瞬间翻涌!她用力抿紧唇,将喉头的酸涩和眼眶的灼热死死压下,才挤出低哑的声音:
“谢谢屈爷爷,谢谢荆姨,谢谢荆伯。”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啥!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荆娘笑着拉起她冰凉的小手,那掌心的暖意让赤璃微微一颤。妇人手脚麻利地打来热水,取出一套崭新的粗布衣裙,虽简朴,却浆洗得极柔软,带着阳光蓬松的气息。
温热的水流拂过脸颊颈项,洗去一路风尘,也仿佛暂时涤去了些许沉重。换上干净柔软的衣裳,赤璃才觉呼吸顺畅了几分。走出厢房,屈子已端坐堂屋矮几旁,一卷厚重的竹简摊开。老荆在院中安静地整理行李。
“赤璃,”屈子放下竹简,抬眼看她,招招手,“来。”
她依言跪坐过去,带着几分拘谨。屈子从袖中取出一卷打磨光滑的空白竹简,递过一支小巧锋利的青铜刻刀。刀柄微凉,沉甸甸地压在她掌心。
“识字,乃明理之始,立身之基。”
老者声音沉凝,带着师者的威严,
“今日起,授你识文断字。先识己名。”
他执起刻刀,骨节分明的手指稳如磐石,在光洁竹片上缓慢刻下两个古朴遒劲的楚篆——“赤”、“璃”。刀锋划过竹片,沙沙轻响,每一笔转折都似蕴含着天地至理,力透竹背。
“赤璃。”屈子指尖点着那仿佛拥有生命的字迹,“此即汝名。”
赤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紧刻刀。指尖触到冰冷的青铜和温润的竹片,心头莫名一悸,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感油然而生。她学着屈子的样子,笨拙地在旁刻下歪歪扭扭的“赤”字,力道不均,刻痕深浅不一,字形难看。
“无妨,”
屈子眼中带着鼓励的暖意,驱散她的窘迫,
“初学如此,甚好。笔为刀,字为心,贵在诚。”
他指着那稚拙的“赤”字,
“此字,已见筋骨。”
阳光穿过窗棂,将一老一少伏案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灶间传来荆娘轻快的锅碗声和诱人饭香,院中老荆劈柴的节奏沉稳有力。这一刻的安宁,像一层薄脆的琉璃,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赤璃伤痕累累的心,给予她片刻喘息。
然而——
当她屏息刻向“璃”字最后一笔时,脑中猝然闪过城门洞中那道冰冷的刀疤、战车上狰狞的虎头徽记!
指尖猛地失控,刻刀在竹片上划出一道刺耳尖锐、深可见骨的豁口!
左肩胛下,沉寂的胎记骤然传来一丝闷热,如同深渊中蛰伏之物无声的警示。
这看似安宁的南郊小院,真能隔绝郢都那噬人的暗流么?
赤璃死死攥紧手中的刻刀,那冰冷的触感,竟与怀中那枚温润的巴魂玉,生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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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个难得的晴朗午后。
赤璃正蹲在菜畦边,学着荆娘的样子,笨拙地给刚冒头的嫩绿菘菜浇水。水瓢在她手里不听使唤,一歪,水线便冲倒了几株脆弱的幼苗。她手忙脚乱想去扶,指尖沾满湿泥。
“阿璃莫急,”
荆娘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声音里满是包容。
“水要这样,像捧着初生的雀儿,轻轻泼洒……”话音未落。
叩、叩、叩。
院门被轻轻叩响,声音温润有礼,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老荆应声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素色深衣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身姿颀长挺拔,如初春新竹。面容清俊,眉眼温润似含山间清泉,唇角噙着一抹谦和笑意。他怀中捧着几卷竹简,姿态恭敬,通身书卷清气,与这南郊小院的简朴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和谐。
“老荆叔,”
声音清朗温润,如玉磬轻击。
“学生宋玉,前来向先生请教学问。”
赤璃下意识抬起头。
目光撞上。
宋玉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院中,落在她沾满泥点的小脸和手上时,微微一顿。那恰到好处的讶异瞬间化作温和的探询,如同暖阳拂过新雪。他朝她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优雅自然,没有丝毫居高临下。
赤璃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沾着泥的手指在粗布衣襟上蹭了又蹭,留下几道难看的湿痕。眼前这人……太干净了。不是荆娘那种烟火气的干净,也不是屈爷爷饱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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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的沉郁,而是一种属于书斋、属于文墨、不染尘埃的清贵。她猛地想起屈子偶尔提及的那个“天资颖悟”的晚来弟子。
“赤璃,”
屈子的声音适时从书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来见过你宋玉师兄。”
赤璃依言走过去,在书房门口站定。学着屈子教的礼仪,她有些僵硬地躬身,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揖礼,声音细得像蚊蚋。
“赤璃……见过师兄。”
宋玉眼中笑意更深,郑重其事地躬身还礼,姿态比赤璃标准得多,却毫无敷衍
“宋玉见过赤璃师妹。”
他声音清越悦耳
“初次相见,师妹安好。日后同在先生门下,若有疑难,不必拘束,随时可询。”
目光坦荡真诚,没有丝毫轻视,仿佛她不是个泥腿子小孤女,而是真正的同窗。
“赤璃初学识字,宋玉,你来得正好。”
屈子示意宋玉落座,转向赤璃,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习《离骚》首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宋玉,你为赤璃讲解‘苗裔’、‘皇考’之意。”
“学生遵命。”
宋玉应声,转向赤璃。他并未因她年幼或初学而简化敷衍,声音清朗如溪流,引经据典,却将那些深奥晦涩的词义掰开揉碎,用最平实的言语娓娓道来。讲到“苗裔”,他目光扫过赤璃,带着一种对生命源流的深沉尊重;提及“皇考”,语气则染上庄重的追思,仿佛在描摹一幅古老庄严的宗庙画卷。
赤璃听得入了神。宋玉的话语如同清澈的泉水,冲刷着她心头对文字的懵懂与隔阂。那些符号似乎第一次有了温度。她忍不住脱口问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师兄,‘皇考’……是不是就像……像寨子里最敬重的祖灵?”盘瓠寨那高耸的赤螭图腾柱在脑中一闪而过。
宋玉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明亮的赞赏
“师妹颖悟!‘皇考’乃是对已故父亲的尊称,敬其如神明先祖。血脉相承,精神不灭,此即‘苗裔’之重!”他语带铿锵。
血脉相承,精神不灭
赤璃心头猛地一悸!像是被无形的指尖猝然点中!她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隔着粗布衣衫,那枚紧贴皮肉的巴魂玉,骤然传来一阵清晰而灼热的脉动!仿佛沉睡的魂灵被这八个字惊醒!她似懂非懂,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狠狠撞了一下,激荡回响。
屈子在一旁静静听着,清癯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得的、近乎欣慰的柔和。他看着眼前这对少年弟子:一个如蒙尘璞玉,亟待雕琢;一个似新竹拔节,清姿初显。在这郢都风雨欲来的沉郁中,仿佛窥见了一丝穿透阴霾的微光。
“宋玉,”屈子待讲解告一段落,开口道,声音里带着托付
“赤璃初学,根基尚浅。你若有闲暇,可多来指点她习字明理。”
“学生谨记。”
宋玉恭敬应下,看向赤璃的目光更加温煦包容,带着鼓励
“师妹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定能通晓文理,不负先生厚望。”
赤璃被他看得耳根微热,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阳光透过窗棂,将细碎的金尘洒在三人身上,书房内弥漫着竹简的陈香、墨的微涩,以及一种名为“传承”的、无声流淌的暖意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