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比比东（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比比东”）被接回了“家”。


    出院的过程如同梦游。她穿着柔软却陌生的衣物，被玉小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进了一个无需马匹牵引便能飞速奔驰的金属盒子（汽车）。她强忍着将那点可怜的、刚刚恢复的力气用于摧毁这个“铁盒子”的冲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飞速倒退。


    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那些闪烁的霓虹，那些衣着奇特、行色匆匆的人群……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世界的截然不同。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平行世界”的疯狂猜测，正变得越来越具有压迫性的真实。


    车子驶入一个绿树成荫、环境静谧的区域，停在一栋独立的、带着小花园的房子前。这房子样式别致，与她记忆中教皇殿的恢宏冰冷，或是任何斗罗大陆的建筑风格都迥然不同。


    玉小刚扶着她下车，语气带着一丝回到熟悉环境的放松和喜悦：“东儿，我们到家了。小心台阶。”


    家？


    比比东的目光扫过那扇漆色温暖的大门，心中只有冰冷的疏离。


    门被推开。


    里面的景象，让即便早有准备的比比东，也瞬间怔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


    并非她想象中的另一种陌生。恰恰相反，是一种……被精心编织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与温馨。


    玄关的墙上挂着照片。不是魂师家族的徽章或是威严的肖像，而是……一幅幅用某种特殊技术印出来的、色彩鲜亮的画片。


    最大的一幅，是她和玉小刚。她穿着洁白的、样式奇怪的裙子（婚纱），头纱轻挽，笑得眉眼弯弯，依偎在一身黑色正装、戴着眼镜、显得有些拘谨却满眼幸福的玉小刚身边。背景是鲜花和祝福的人群。


    旁边还有 smaller 的照片：她和那对“父母”在某个风景优美的湖边野餐；她和一个短发、看起来活泼开朗的女孩 （这是谁）勾肩搭背，对着镜头做鬼脸；甚至还有她小腹微隆，玉小刚蹲下来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笑容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里，“她”都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幸福，没有一丝阴霾，仿佛从未经历过背叛、痛苦与仇恨。


    比比东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这比面对千寻疾更让她难以忍受。这是将她最深切的渴望和最残酷的现实扭曲在一起，制成甜蜜的毒药，强灌给她。


    “累了吧？快进来坐下。”玉小刚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习惯了她这几日的沉默寡言，只当她是产后体虚，细心扶着她穿过玄关。


    客厅布置得温馨而舒适，柔软的沙发，铺着地毯，书架上是满满的书籍（很多星舰研发论，署名竟是玉小刚），还有一些可爱的装饰品。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食物的香气（提前准备好的汤羹）。


    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活”和“爱”的气息。


    这与她那个冰冷、空旷、只有权力与阴谋相伴的教皇殿，形成了极致讽刺的对比。


    玉小刚絮絮叨叨地说着：“爸妈刚才来电话了，说炖了补汤晚上送过来。阿雅也说下午过来看你，带了好多给小宝宝的衣服……哦对了，教授……呃，科里院长也知道了，说等你身体好了，要带着学院的老师们来庆祝……”


    他提到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比比东的心上。这些人在她的世界里都是陌生的。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被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玉小刚为她拿来薄毯，倒来温水，无微不至。他的关怀真诚得令人窒息。


    比比东闭上眼，拒绝去看这一切，拒绝去听这一切。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如同在身体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冰墙。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温馨与沉默中流逝。


    下午，那个阿雅的短发女子果然来了，咋咋呼呼，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言语间全是关切和喜悦，甚至还想大大咧咧地抱孩子，被玉小刚紧张地拦下了，说孩子睡了。比比东始终没有睁眼，没有回应，那女子只当她太累，叮嘱了一番便离开了。


    晚上，“父母”果然送来了炖品，看着比比东喝下几口，又逗弄了一会儿醒来的婴儿（比比东全程冷漠以对），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夜深人静。


    玉小刚将终于安静睡下的婴儿小心地放入卧室隔壁精心准备的婴儿床上，盖好小被子。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走到床边，看着背对他躺着的比比东，轻轻叹了口气。


    “东儿，晚安。”他低声说，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很快就在她身边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这几日，他确实累坏了。


    确认他彻底睡熟后，比比东缓缓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她的眼眸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锐利。


    她静静地躺着，听着玉小刚平稳的呼吸声，听着隔壁房间婴儿床上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整个房子陷入了沉睡，充满了安宁祥和的气息。


    然而，在这片温情脉脉的寂静之下，比比东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的诡异。


    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尤其是……那个孩子。


    她无声地坐起身，像个幽灵般下了床，没有看熟睡的玉小刚一眼，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隔壁的婴儿房。


    柔和的夜灯照亮着那个小小的摇篮。里面的婴孩睡得正熟，小拳头蜷在脸颊边，呼吸均匀。


    黑色的头发。玉小刚的轮廓。


    比比东站在摇篮边，低头凝视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这个世界给她看父母的爱，丈夫的关怀，朋友的祝福……试图用这些“美好”来软化她，同化她。


    但是，为什么？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为什么此刻，夜深人静，这个刚出生几天、最需要关注和照顾的婴儿身边，却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冰冷的机器灯（夜灯智能保姆机器）守着？


    玉小刚睡得很沉。那对“父母”早已回家。那个“阿雅”也早已离开。


    所有的温情和关怀，似乎都只浮于表面，只出现在“需要”的时候。一旦夜幕降临，一切喧嚣退去，这个最脆弱的小生命，便被独自留在这片寂静里。


    这细微的、不合逻辑的违和感，像一丝裂缝，突然出现在这个“完美世界”的光滑表面。


    比比东的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这个世界的“美好”，只是一种程序化的设定？一种浮于表面的模仿？到了特定的“非剧情”时间，便会露出其空洞冰冷的本质？


    就像一场戏，演员们演完了温情脉脉的戏份，便纷纷卸妆下场，只留下最核心的“道具”——她和这个孩子，被弃置在无人关注的舞台阴影里。


    她的目光从婴儿身上移开，缓缓扫过这个精心布置却空无一人的婴儿房，扫过窗外寂静的、被规则路灯照亮的街道。


    这个世界……或许并非她开始怀疑的那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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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真实的、美好的平行世界。


    它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精密和可怕的囚笼。


    而这只无人看顾的摇篮，或许是第一个偶然暴露的……破绽。


    比比东站在冰冷的夜色里，感觉不到丝毫困意，只有一种猎物察觉到陷阱般的、极致的清醒与冰冷。


    她需要找到更多这样的破绽。


    婴儿床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发出一点细微的哼唧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比比东冰冷审视的目光骤然聚焦。


    那孩子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并未醒来。小小的眉头微蹙，像极了玉小刚思考时专注又有点苦恼的样子。嫩藕般的手臂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软软的手指蜷缩又张开。


    夜灯柔和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照亮了那极其精致的五官。皮肤不再像刚出生时那般红皱，变得白皙柔嫩，能隐约看出比比东那样毫无瑕疵的底子。睫毛长长，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翘，嘴唇粉嫩，组合在一起，竟完美地糅合了比比东惊心动魄的明艳和玉小刚清秀书卷气的轮廓。


    这确实是一个漂亮得令人心颤的婴儿。


    哪怕带着最深的偏见和恨意，比比东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似乎是感受到了注视，或者是单纯的睡醒了，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双极其清澈纯净的黑色眼眸，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懵懂地、毫无焦点地眨了眨，然后，慢慢地转向了站在摇篮边，如同冰冷雕像般的比比东。


    四目相对。


    那双纯净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种懵懂的依赖？


    小家伙看着比比东，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但显然还无法很好地控制面部肌肉，只形成了一个有点滑稽的、软乎乎的表情。她发出一点“咿呀”的无意义音节，小小的手臂朝着比比东的方向，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抬了抬。


    她在尝试互动。


    用一个婴儿所能做到的、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向这个给予她生命、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发出微弱的信号。


    比比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极其细微却尖锐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被更汹涌的冰冷和排斥覆盖。


    可笑！


    她怎么可能被这种低级的、生物本能般的反应所触动？


    这一定是这个诡异世界蛊惑人心的又一种手段！用这看似无害纯真的外表，来瓦解她的警惕！


    她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躲避什么致命的瘟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寒。那刚刚抬起一点点的手臂，因她的退却而失去了目标，在空中茫然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落回去。


    小家伙似乎有些困惑，黑亮的眼睛依旧看着比比东，但里面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点点。她扁了扁嘴，但没有哭，只是又发出一点细微的、类似叹息的哼声，然后慢慢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又睡了过去。


    摇篮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比比东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盯着那张再次陷入沉睡的、毫无防备的小脸，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让她感到无比的恼怒和自我厌恶。她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软弱的情绪！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快步离开了婴儿房，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玉小刚，紧紧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将刚才那一幕彻底从脑海里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