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溪早上是被捂醒的。


    在梦里喘不上气，又热，身子底下的“床”还硬邦邦的，各种不适让他醒得比生物闹钟还要早。


    一睁眼就是近在咫尺的结实胸肌，这胸肌上方还躺了个平安扣。


    瑜溪呆了半晌，慢慢反应过来张星阔昨天在半夜回来了，他们一起睡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睡之前虽然贴得近，但是他好好躺在自己的位置，一醒来就变成趴躺在张星阔的身上。


    但他睡觉很乖，姿势很规矩，因为这些年睡过的床都是窄窄的，很容易翻下去，又或者因为太旧，一动就响，渐渐地就养成了习惯。


    况且他感觉到自己的背正被一只手按着，大概率就是张星阔睡觉不规矩，主动把他捞了过来。


    小时候张星阔也有这个毛病，喜欢把他当作玩偶抱着，他不给抱就改成握手指或抓衣袖，有一两回张星阔睡得东倒西歪，掉了个头也还在梦里捏着瑜溪的小脚。


    这性子和习惯好像是一点也没变。


    瑜溪发现自己前几日的焦虑很多余，根本不需要担心张星阔会跟自己生分。


    见张星阔还睡得沉，瑜溪也就没打扰，费了一点劲小心挣脱开后，简单收拾了自己，走出房间。


    他正巧赶上裴乐心上班，走过去问：“裴姨，今天也要这么早吗？”


    “没办法，最近公司里事多，晚上有应酬，你今天就和小望一起吃。”裴乐心往楼上看了一眼，“星阔还睡着？他昨天赶路也辛苦，让他在这多睡会儿。”


    裴乐心没说太多，匆匆出门了。


    瑜溪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雷阵雨下不久，已经停了，雨后初霁的天空格外澄净，晨光将草叶和地上残留的雨水照得闪闪发亮，像是落了一世界的碎宝石。


    瑜溪一边慢吞吞地吃着早餐，一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屋外那棵榕树发呆，没多久听到了门铃声。


    居然是顾川舟来了。


    虽然这段时日顾川舟常来裴家找他，但是这么早还是头一次。


    “早，溪溪。”顾川舟微笑着问候，相貌依然英俊，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睛里有些许红血丝，像是没休息好。


    瑜溪跟着说了一句早上好，又问：“你吃早饭了吗？”


    顾川舟：“还没有。”


    于是，刚吃完的瑜溪陪着顾川舟坐回了餐桌上。


    瑜溪静静观赏了一会儿。


    顾川舟的用餐礼仪从小就很出色，一举一动都像是设定过的程序，不论是执筷的姿势，还是荤素进食的顺序都标准得没有偏差。


    小时候瑜溪只觉得很厉害，而现在会联想到顾川舟养成这样的习惯定是在很小的年纪就被严格训练，不容许有一点失误。


    身为顾家的独生子，真的很辛苦。


    瑜溪按下心绪，拿起桌上的果汁：“今天喝点这个吧？不要总是喝咖啡。”


    他给的，顾川舟从未拒绝过。


    咖啡杯被放到一边，清甜的果汁取代在左侧。


    瑜溪又问：“你昨天睡不好吗？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没事，本身就有点失眠，老毛病而已。”顾川舟语气平淡，似乎并不当回事。


    瑜溪认真道：“有看过医生吗？是心事多还是本身入睡困难呢？我妈妈会做一种助眠的草药包，到时候我问问她怎么做，说不定有效果，我还听说……”


    睡眠在瑜溪看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很担心，绞尽脑汁地帮着顾川舟想办法，没有注意到对方一错不错的注视。


    “对了，忘了跟你说，星星昨天半夜回来了。”


    顾川舟眼中笑意微拢，不冷不热道：“是么。”


    “嗯，昨天下雨，星星他……”


    瑜溪话说到一半，止住了话。


    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让顾川舟知道张星阔在这里过夜了比较好，更不要让两个人在这里碰上。


    瑜溪一下紧张起来。


    “他回来了？”顾川舟接上话。


    “嗯……要不等你吃完我们在小喷泉那边走走吧？”瑜溪两只手臂规整地搭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眨巴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顾川舟看。


    他很少主动提出什么，一旦提出来，顾川舟都是无有不允。


    果然，这次顾川舟也点头了。


    然而在顾川舟用完早餐，他们快要出门的时候，张星阔早不来晚不来，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坐着电梯下来了。


    三人直接打了个照面。


    张星阔没换衣服，还穿着随性的背心，露着胳膊，长裤松垮地挂在胯骨上，露出了一点覆着青筋的腹部。


    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被随便抓了两把，他整个人像是头刚苏醒的狼，懒懒散散，但眯起的眼珠子在发现领地里多出了一个人后立马锐利起来。


    瑜溪：“……”


    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


    张星阔双手交叉在胸前，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而顾川舟冷冷地扫视着张星阔此番模样，又淡淡收回，仿佛只是看了一眼不相关的人物，转头拉住正无措着的瑜溪的手腕，道：“溪溪，我们走吧。”


    两个人都没有交流，但瑜溪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妙的气氛，意识到此时最好的方法还是让两人分开，对张星阔摆摆手：“星星，你先吃早饭，我待会儿就回来。”


    张星阔阴沉沉地瞥了瑜溪身后的男人一眼，压下情绪，道：“你早点回来陪我就行。”


    “好的好的。”


    瑜溪跟着顾川舟离开了裴家，走到空气清新的花园小道后，悄悄松了口气。


    下一秒，顾川舟的询问就又让他的神经紧绷起来。


    “昨晚你们睡在一起？”


    “呃，嗯……他淋了雨，太晚了，不方便回去，就留在裴家了。”瑜溪斟酌着字句，同时瞥着顾川舟的脸色。


    顾川舟注意到他的打量，嘴角微勾：“很怕我不高兴？”


    瑜溪认真想了想，选择诚实地点头。


    “不用担心，就算他看不惯我、容不下我，我都和他会保持好表面和平的关系，避免冲突，不会让你在中间感到为难。”


    瑜溪指尖微颤，顾川舟拇指有意无意地揉蹭着他的手腕内侧，似在安抚。


    “你也不要有压力，出于家族利益，我也必须这么做。”


    瑜溪小小应了一声，暂且放下心来。


    其实顾川舟这边他本就不是特别担心，顾川舟稳重又理智，不会被情感左右，主要是星阔那边……


    瑜溪心不在焉地跟着顾川舟一起走着，看了小喷泉和花坛新栽种的花，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顾川舟忽然说要去打一个电话，瑜溪就多等了一会儿。


    不过两分钟，顾川舟打完回来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瑜溪没想到的是，回到裴家后婉姨说几分钟前张星阔的父亲派人过来把人抓了回去，强势得不容拒绝，但也不忘礼仪，留了一堆赔礼，卡片上写着这些作为犬子打扰贵府的道歉。


    有点突然，再联想到现在张星阔和他父亲的关系，瑜溪忍不住忧心。


    这时肩膀上传来温度，顾川舟带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轻声安慰：“他不会有事，张太太在家里，父子俩吵不起来的。”


    瑜溪点点头，用手机给张星阔发消息，等着他联系自己。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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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屏幕的内容尽数落在顾川舟眼中，扭曲成幽暗的漩涡，淹入黑底，但在瑜溪抬头的一瞬间，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从小到大，你果然最关心他。”顾川舟嘴角轻轻扯了下，莫名透出了几分落寞，可再仔细看，又似乎是错觉。


    瑜溪想说自己会关心所有人，又感觉没什么效果，苦恼地抠了抠手，突然想起什么，小跑着上楼。


    两分钟后，他拿了个纸袋下来，坐回顾川舟身边，说：“给你看几样东西！”


    顾川舟看出他暗藏期待的情绪，跟着好奇：“什么？”


    瑜溪手里的纸袋原本是装衣服的，但听里面的声音应该是装了很多小玩意儿，拿过来的时候沙沙作响。


    “噔噔！”


    瑜溪把纸袋敞开，一片绿色映入眼帘。


    是棕榈草，被编织成了好几样昆虫或动物。


    顾川舟拿起一样细细打量，夸赞道：“做得很漂亮，云舒他们收到了肯定会很高兴。”


    “我新学了小鸟，这个有点难，我练了很久才做出一只比较满意的。”瑜溪从最底下找出来，放到顾川舟手里，“好看吗？”


    “好看。”顾川舟点头。


    “你喜欢就好，送给你。”瑜溪笑了，又接连拿出蝴蝶、青蛙、蚂蚱……把纸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还有木雕，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做了自己最拿手的小猫钓鱼。”


    他把东西堆到顾川舟怀里，有些兴奋地做了一番解释，说棕榈草不好买，做得又多，所以才花了这么多时间，又说本来想买个盒子正式一点再送出手，但有点等不及了。


    瑜溪说得嘴巴都有点累，发现顾川舟一直低着头看着怀里的东西，没有反应，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他调整了坐姿，小声问：“你不喜欢吗？”


    “喜欢。”顾川舟抬眸，表情竟是有几分慌乱，“我只是……有点太惊喜了，很少有人送我礼物，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会呢？应该会有人很多送你吧，而且比我的更珍贵，我能送的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瑜溪只当顾川舟在说好话哄自己。


    他做的时候就一直在想顾川舟收到会是什么反应，小时候他就想过要是顾川舟也跟着其他小朋友一样说想要他的草编蚂蚱就好了，这样他们的关系就能更近一些，但最后顾川舟始终站得远远的，他也没有那个勇气主动去问。


    后来……那个寒假的下雪天，顾川舟因为他被关在家中，他终于敢送些不值一提的小东西过去。


    其实他知道顾川舟不缺这些，但还是厚着脸皮每天去送，不然他就没有理由见顾川舟了。


    就算长大了，他也还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以顾川舟的身份他能拥有平常人努力一辈子都买不到的一切，就算不开口，也照样会有很多人拿着昂贵的礼物上门，而他能给的，就只有这些寒酸的小玩意儿。


    他想到顾川舟看到他为裴望做高达小木雕的神情，就还是满怀期待地做了，不知不觉中就做了很多出来。


    “不是的，溪溪。”


    瑜溪的手被握住，他抬头，对上了顾川舟如海水般深邃的眼睛。


    那里面似乎涌动着很多他无法看懂的、不可言说的东西。


    “那些人送的算不上礼物，他们不过都是有利可图。只有你，做的这些才是真的无价之宝。”


    顾川舟伸手，拂开搭在瑜溪眉上的发丝。瑜溪的睫毛被他的衣袖一蹭而过，痒痒的，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又听到顾川舟说：“你也不要再说刚刚那样的话，你能做的又何止是这些。”


    “你能给的，别人永远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