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京郊，一个破旧的工业园区。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与周围锈迹斑斑的厂房和满地的落叶，显得格格不入。


    顾彻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栋毫不起眼的六层小楼。


    墙皮剥落，窗户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楼顶上，“火花特效”四个大字，已经歪歪扭扭，其中“火”字的一捺已经掉落，看着格外凄凉。


    “顾导，就是这儿了。”助理小刘拿着平板，对照了一下地址，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像是马上要被拆迁的破楼，和一家“特效公司”联系在一起。


    顾彻倒是无所谓，迈步就往里走。


    推开嘎吱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灰尘、泡面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厅里，本该是前台的地方，只剩下一张空桌子。


    零星几个年轻人，正默默地将桌上的个人物品，装进纸箱里。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胶带撕扯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沉重叹息。


    没有争吵，没有哭泣，只有一种……死寂。


    仿佛这里不是一家即将倒闭的公司，而是一个巨大的，集体的坟场。


    顾彻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死寂。


    一个正在打包的年轻人，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了顾彻那张在网上随处可见的脸，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马克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当看清来人是顾彻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其复杂。


    他是来捡便宜的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办公室最里面的那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头发乱得像个鸟窝，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他正对着一台黑屏的电脑，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他就是火花特效的创始人，兼技术总监——陈默。


    一个曾经被誉为国内最有灵气的特效大神，如今，却是全网最大的笑话。


    顾彻径直朝他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终于，顾彻走到了陈默的办公桌前。


    陈默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就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波澜。


    他看着顾彻，声音沙哑，语调平淡得像是在念一篇与自己无关的悼词。


    “顾大导演。”


    “来看笑话，还是来捡破烂？”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服务器在机房，渲染农场在那边。图形工作站打包好了的有二十台，都是顶配。你要是看得上，开个价，拉走。”


    “买完，就赶紧滚吧。”


    “我们这群垃圾，就不污了您顾大导演的眼了。”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办公室里每一个还没离开的员工心上。


    “垃圾”。


    这个词，他们过去三个月，每天都能在网上看到成千上万遍。


    一开始会愤怒，会反驳。


    后来是无力，是麻木。


    到现在，他们自己，好像也接受了这个设定。


    是啊，我们就是垃圾。


    就是搞砸了好莱坞S级大制作，丢光了华夏特效行业脸面的那群垃圾。


    “陈哥……”旁边一个年轻的特效师，眼圈瞬间就红了。


    顾彻没有理会陈默话里的刺。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已经失去所有斗志的男人。


    【嚯，这哥们儿可以啊！斗志全无，心如死灰，简直就是为我这个项目量身定做的团队领袖！就他了！】


    他没有去谈价格，也没有去接话茬。


    而是自顾自地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了陈默的桌上。


    “开机，连上你们最大的那块屏幕。”


    顾彻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默皱了皱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已经懒得去思考了。


    就像一个即将行刑的死囚，对刽子手磨刀的声音，毫无兴趣。


    他麻木地伸出手，按下开机键，然后将一根视频线，接上了墙上那块巨大的拼接显示屏。


    那是他们曾经用来给客户展示成果，收获无数赞叹和惊呼的地方。


    而现在，它已经很久没有亮起过了。


    随着陈默的操作，巨大的屏幕闪烁了一下，亮了起来，同步了顾彻的电脑桌面。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顾彻没有多余的废话，手指在触摸板上轻轻一点。


    一个视频文件，开始播放。


    视频的开头，一片漆黑。


    只有一行冰蓝色的文字，缓缓浮现。


    【《流浪地球》未来视效预览（内部绝密片段）】


    画面亮起。


    那是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死寂的城市废墟。


    镜头缓缓拉高，穿过云层。


    无穷无尽的冰原，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然后，所有人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山？


    不！


    那是一台发动机！


    一座如同山脉般宏伟的行星发动机！


    它矗立在冰冻的大地上，巨大的金属结构直插云霄，顶端喷射着蓝白色的等离子光柱，那光芒，如同神迹！


    “卧槽……”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陈默那潭死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作为顶级的技术宅，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画面背后所蕴含的技术细节！


    复杂的粒子效果、真实的金属纹理、动态的光影交互、还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宏大尺度……


    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东西？！


    视频还在继续。


    镜头切换。


    一个同样宏伟壮观的造物，出现在屏幕上！


    那是一座从地球赤道，一直延伸到外太空同步轨道的……宇宙电梯！


    庞大的基座稳稳地固定在地面，无数条缆绳像通天彻地的神索，没入宇宙深处。


    电梯轿厢在缆绳上高速运行，与空间站对接，那种属于工业与未来的硬核科幻美学，瞬间击中了在场每一个技术宅的灵魂！


    他们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们的心脏，开始狂跳！


    那双因为绝望而变得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名为“渴望”的火焰！


    被骂“行业耻辱”？


    搞砸了好莱坞的项目？


    被全网嘲笑？


    在这一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们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做出它！


    ——一定要亲手，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做出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工作，一个项目了。


    这是……一个特效人的终极梦想！


    视频不长，只有短短一分多钟。


    当画面最终定格在黑暗的宇宙中，那颗拖着蓝色尾焰，孤独流浪的地球时，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他们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神狂热，仿佛一群最虔诚的信徒，看见了属于自己的神！


    陈默，那个刚刚还心如死灰的男人，此刻，双手死死地抓着桌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身体前倾，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顾彻“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巨大的显示屏，也随之恢复了黑暗。


    从天堂，瞬间坠回地狱。


    巨大的失落感，让好几个年轻的特效师，忍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哀嚎。


    顾彻看着已经激动到浑身发抖的陈默，嘴角噙着一抹淡定的微笑。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我全资收购你们公司。”


    “我不要你们的设备，那些都是破铜烂铁。”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要的，是你们这群‘垃圾’。”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陈默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现在，告诉我。”


    “视频里的这些东西，想不想……亲手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