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夏晚风三个字，让顾彻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个名字，他想起来了。


    或者说，任何一个混迹影视圈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夏晚风，影评界的一朵奇葩。


    她以毒舌闻名，经她手撕烂的片子，能从电影院门口排到三环外。最辉煌的战绩，是曾经一篇影评，直接把一部投资过亿，被资本吹上天的烂片骂到提前下映。


    因为骂得太狠，得罪的人太多，据说她已经有两年多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了。


    没想到，这位失踪人口，居然会打电话给自己？


    “原来是夏老师。”顾彻的语气瞬间变得客气起来，但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顾导客气了。”夏晚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看了你们的直播，很有趣。用这种近乎行为艺术的方式为电影做宣发，你是第一个。”


    “夏老师过奖了，主要还是因为穷。”顾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穷，不是拍烂片的借口。”夏晚风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噱头玩得再花，最后还是要靠作品说话。我希望，你们不是在消费陈冠老师的声誉。”


    图穷匕见了。


    顾彻笑了。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夏老师放心，我们剧组虽然穷，但对作品，绝对是认真的。”


    “是吗？”夏晚风轻轻地反问了一句，那语气里的不信任，隔着电波都能溢出来，“那我拭目以待。明天的直播，我还会看。”


    说完，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顾彻拿着手机，脸上的笑容玩味。


    有意思。


    这是闻着味儿，准备来找茬了？


    他不但不怕，反而还有点小兴奋。


    愁着没有爆点呢，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


    第二天下午，同一时间。


    《这个男人来自地球》的官方直播间，刚一开播，在线人数就“蹭”地一下，直接冲破了八十万！


    经过昨晚一整夜的发酵，“史上最穷剧组”和“影帝领薪二百五”的梗已经传遍了全网。无数闻讯而来的吃瓜群众，把这个小小的直播间挤得水泄不通。


    “来了来了！今天剧组吃啥？不会还是猪脚饭吧？”


    “王大爷今天还在线乞讨吗？我准备好超级火箭了！”


    “别的不说，就冲顾彻那个老六的骚操作，这直播我追定了！”


    今天的顾彻，没再搞哭穷那套。


    他只是简单地和观众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把镜头对准了片场。


    陈冠和几个剧组请来的特约演员，正在进行一场围读剧本的戏份。


    没有夸张的表演，没有戏剧性的冲突，就是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平静地探讨着剧本里的台词和逻辑。


    直播间的观众们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


    “这就开始了？不整点活儿吗？”


    “有点闷啊……虽然王大爷还是很帅。”


    “等等，你们仔细听他们的台词！”


    有心人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讨论的内容，正是昨天惊鸿一瞥的那个剧本！


    “‘如果一个人，从旧石器时代一直活到现在，那他会是什么样子？’卧槽，这设定也太带感了吧！”


    “‘他见证过文明的兴衰，经历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他的知识储备可能比任何一座图书馆都要丰富！’”


    “这根本不是科幻片，这是披着科幻外衣的哲学片啊！”


    仅仅几句台词的讨论，就让直播间的氛围瞬间从看热闹，转变成了严肃的探讨。


    就在这时，一个ID的出现，让整个直播间为之一震。


    【“夏晚风”进入了直播间。】


    下一秒，一个申请连麦的提示，直接弹了出来。


    顾彻嘴角微微上扬。


    鱼儿，上钩了。


    他点了同意。


    直播画面被一分为二，左边是剧组仓库，右边则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半身像。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清丽，气质却异常冷冽。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整个直播间的喧嚣都仿佛降了几个分贝。


    “卧槽！活的夏晚风！”


    “失踪人口回归了？第一站就是这个丐帮剧组？”


    “有好戏看了！毒舌女王VS老六导演！世纪之战啊！”


    夏晚风没有理会弹幕，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顾彻。


    “顾导，你好。”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开门见山，“别搞这些故弄玄玄的噱头了，一个好故事，一个好演员，才是电影的根本。敢不敢，现在就证明一下？”


    来了！


    顾彻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夏老师想怎么证明？”


    夏晚风的目光，转向了画面中的陈冠。


    “很简单。”


    “就让陈冠老师，用三种不同的情绪，念同一句台词。”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台词就是——我回来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这是最考验演员功底的即兴考题！


    同一句台词，没有前因后果，没有情景铺垫，全靠演员自身的情绪调动和瞬间爆发力来赋予其不同的灵魂。


    这简直就是把陈冠架在火上烤！


    演好了，是影帝本色。


    演砸了，那“晚节不保”的帽子可就扣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陈冠的身上。


    只见陈冠笑了笑，从容地站起身，对着镜头，也对着连麦那头的夏晚风，微微颔首。


    他甚至没要准备时间。


    “第一种。”


    他开口了。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像是有星辰在其中闪烁。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羞涩和难以言喻的狂喜。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什么。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回来了。”


    短短四个字，直播间里无数观众，仿佛看到了一位远征归来的战士，在城门口，看到了等待他多年的爱人。


    那份喜悦，穿越了屏幕，感染了每一个人。


    【啊啊啊！我恋爱了！王大爷这眼神也太甜了吧！】


    【我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了一万字的破镜重圆文！】


    不等观众从这份甜蜜中回过神来，陈冠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他眼里的光，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化不开的疲惫和哀伤。他的肩膀塌了下来，背脊也不再挺直，仿佛被岁月的重担压弯。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皆是空洞和茫然。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沧桑。


    “我回来了。”


    这次，观众们看到的，是一位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故乡，却发现，曾经的家园早已化为废墟，亲朋故旧，无一幸存。


    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让整个直播间都安静了下来。


    【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这才是真正的演员！一个眼神，就是一个故事！】


    夏晚风在屏幕那头，镜片后的眼神也微微动容。


    但，还没完。


    陈冠的第三种情绪，来了。


    他缓缓直起身，那佝偻的背脊重新变得笔直，如一杆标枪。他脸上的哀伤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却又像是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的眼神，变得像鹰一样锐利，又像深渊一样幽暗。


    他看着镜头，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的声音，无比平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回来了。”


    这一次，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那股隐忍的、即将席卷一切的复仇怒火，让整个直播间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表演结束。


    陈冠恢复了平时温和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三个截然不同的人，只是观众的幻觉。


    连麦那头，夏晚风沉默了。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而直播间的弹幕，早已被同一个字彻底淹没。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我的天！这演技炸了啊！我隔着屏幕都感觉到杀气了！】


    【影帝就是影帝！这他妈才叫演戏！】


    许久，夏晚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


    “陈冠老师的演技，无可挑剔。但是……”


    她话锋一转，矛头再次对准了顾彻。


    “一个好的演员，也需要一个能支撑起他的剧本。你的设定很有趣，活了一万四千年的人。但我想问，这样一个几乎等同于神的人，他的核心驱动力是什么？”


    “是什么，支撑着他孤独地活过一万四千年的？”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表演挑战，更加诛心！


    它直指剧本的核心！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顾彻走上前，站到了镜头中央。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镜头，仿佛在看着直播间里的每一个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你们有没有想过，永生，或许不是恩赐，而是一种最恶毒的诅咒？”


    他开始讲述。


    “他叫约翰。一万四千年来，他换过无数个名字，有过无数个身份。他当过猎人，做过农夫，也曾是帝国的将军，甚至是某个宗教传说里的原型……”


    “他爱过很多人。每一个，他都用尽全力去爱。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他怀里，从少女变成老妪，最后化为一抔黄土。而他，容颜不改。”


    “他有过很多朋友。他们一起喝酒，一起打猎，一起畅谈理想。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朋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举着酒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一声，‘嘿，老伙计’。”


    “他送别了太多太多的人，多到最后，他甚至不敢再与人产生任何深刻的联系。因为每一次相遇，都注定了别离。每一次心动，都预示着心碎。”


    顾彻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将所有人拉入了他描述的那个世界。


    直播间里，不再有弹幕刷屏。


    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感受着那份跨越万年的孤独和悲凉。


    “你们问，支撑他活下去的驱动力是什么？”


    顾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悲悯的弧度。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