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棹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宋采舟正在看秘书整理出来的各部门的年终报告，一听到声音就松开鼠标摘掉眼镜站起来：“回来了，吃晚饭吗？”


    偌大的办公桌上堆放着几大叠文件夹，以宋采舟的效率处理完都要好几天，每年到年末都是这样。


    他扫了一眼后径直往茶桌的方向走去：“在外面吃过了。”


    宋采舟跟着到对面坐下，把衣服袖子往上折了两截，伸手熟练地开始泡茶，“你很少自己在外面吃饭，是碰上哪个朋友了吗？”


    他轻嗯了声，看着对方行书流水的动作，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中心医院第一次见面的病房号吗？”


    “记得啊，1213。”宋采舟烫好茶盏拿夹子一只只摆好，语气漫不经心。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睁开的时候甚至能感觉眼皮已经干涩到牵扯出黏腻的声音，眼眶骨整个酸得发麻，“那你还记得我们那天晚上喝的是什么茶吗？”


    宋采舟略感奇怪地抬头：“日照红梅和渠江薄片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一直观察着那双手上的动作，清楚地发现了宋采舟在回答时完全没有停顿，没有停顿，就意味着没有多加思考，自然也就意味着......


    “你记得真清楚。”


    “当然了，和你在一起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宋采舟笑着，像小孩炫耀记忆力似的说起，“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睡同一张床是在H城影视基地你租的那套公寓里，当时你还在拍替身，后来一起看日出的时候我穿的是你的衣服，还有那个春节我们去西部三省，你住的那间旅社的床位我也记得。”


    一杯澄澈的红茶被推到面前，他听到来自对面的语含暧昧：“晚上喝点暖身的，一会儿好休息。”


    藏在桌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他看着那杯茶许久，没有动手。


    “不喜欢这种的吗？我记得”宋采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又一个问题打断了，“那你肯定也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的约定吧。”


    他看到对面的人手上重新挑选茶叶的动作顿住，停了几秒才伸向一边拿起茶夹，在两个不同的茶叶罐之间犹疑着迟迟做不出选择。


    “你是说在咖啡馆的那个时候吗，那我怎么会忘，给你换这种的怎么样？”宋采舟点了点靠近自己那边的一罐，“这个没有甜味。”


    还记得我不喜欢甜的。他拳心攥得越来越紧，咬住舌侧，剧痛让人保持清醒：“火灾案，有什么进展吗？”


    他没回答，宋采舟也就没有下手，拿着夹子神情自若：“还没呢，年关了事多，等过了年应该会有的，你别担心。”


    “是吗。”他深呼吸，打开手机解锁，把一早清晰放大在屏幕上的东西转过去，横在宋采舟眼前，轻声问：“护工忘记取出衣服口袋里的香水喷雾小样靠近设备意外爆炸导致线路短路引起连锁反应最终酿成火灾，这是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调查结果吗？是怕我无法接受这么草率的原因，怕我非要追究牵扯出更多事，还是说，连你都没收到这个消息？”


    “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既然你一早就不想让我知道，那就更应该堵住手底下人的嘴，否则他们怎么会明白你和我不是一路心思。”他挪开手机，对上宋采舟有几分波动的眼神，“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了吗？”


    茶夹被轻轻放下，那杯红茶已经凉了，宋采舟垂下眼道：“你现在是在为了这件事和我生气吗？怪不得今天一直都不回消息。我没告诉你当然是因为觉得还有疑点，我想等”


    “把我当傻子耍着玩很有意思吗？”


    “什么？”宋采舟没能说完的话因为错愕强行变调，嘴角僵硬地微张着，“你在说什么？”


    “因为这几年我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这方面的事，不管是之前被绑架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全然相信你，所以你把我当傻子，觉得只要哄着我一门心思的爱你就不会有什么意外，对吗？”


    宋采舟上半身微微向后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扭曲表情：“席棹，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就为了这事至于闹这么大脾气吗？还是你哪儿不舒服，我叫医生过来。”


    “你既然记得我们的约定，为什么从来没有对任何火灾案上过心。”一语既出，满屋沉寂。


    宋采舟恍然大悟般眨眨眼，扯了扯嘴角：“原来你是在气这个，你也知道我平常事情多，特别是从宋英酬那里接手过集团娱乐版块以后就更没什么空闲，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等时间合适再慢慢查一步步来不是更好吗？”


    以后、有时间、有机会，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宋采舟总喜欢用这种词来应付他了。


    “是吗，那现在呢，他们俩被烧死了，你还是这么想的吗？”他掌心被指甲掐出红痕的地方不断向心口传输着刺痛，痛得他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这次是个意外，我真的没想到”


    “你只是没想到被烧死的是席棹的父母！你以为只要我待在你身边有你派人看顾，哪怕真的出什么意外也能救下来，就像当初我被带进宋家那样。”他撑着桌面慢慢起身，看着面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


    他们认识三年多，在一起两年多，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清。


    宋采舟似乎被他刚才话中的某个用词惊到，一时不确定是自己听岔了还是他真那么说了，所以仰着点头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瞧。


    “你敢对我说一句实话吗？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他疲惫不堪地垂着眼皮，尽量不让自己的视野模糊半分，“你到底为什么明明那样承诺过，却完全不在意和火灾有关的事。”


    宋采舟的嘴动了一下，但没发出声音。


    他看到这反应，闭上眼，呼吸停止了一瞬间。


    “因为你知道没用，就算整合出所有相关的事件，就算查出了这次的真相，就算能把火灾和法庭关联起来还原剧本里的故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我们回不去，再怎么样也回不去。”


    “因为，你和我，在那个世界早就已经死了，没有肉身只有灵魂，怎么可能回去。”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那天片场身陷火中时，他在一堆和火有关的记忆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就像有什么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混了进去。之后每一次入睡他都会做梦，做一些比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让人难过的和曾经有关的梦。


    那些梦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详细，里面有他过去最熟悉的群演公会，有那个被众人调侃“这么卖指定能大爆”的剧本，还有那场停留在记忆最深处角落里的戏。


    那天是男主演的生日，大家都去分蛋糕了，人实在太多他嫌挤就没去，一直留在片场准备，副导回来后注意到了角落的他觉得形象还不错，正好有个露脸的反派龙套演员刚才没眼力见惹了男主演不快被踢出了组，这会儿正缺个马上能顶上的，机会就落到了他头上。


    能确定在正片中露脸的机会实在难得，他铆足了劲爬到两层半楼那么高的位置就位，开拍后一直观察着下面两位主角的位置，却没发现身后烧起来的布。


    火蔓延的很快，短短三分钟就烧穿了整片搭建起来的临时工地，坍塌之前所有人护着底下的导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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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主演们撤离现场，他在火海里闭上了眼，再醒来就是在1213病房的折叠床上，成了“席棹”。


    “你......想起来了？”宋采舟煞白着脸站起身，指尖扶着桌面，绷得死紧。


    他松开嘴，血从嘴角滑落，带着熟悉的、令人厌恶的那股呛味，皱着眉伸手抹去。“你该问的难道不是我居然能想起来？我居然才想起来？”他看着宋采舟，歪了点头，“我花了三年才想起来，和你相比是太废了些，对吗？而你，从在医院见到我看到我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一切了。”


    “知道我能帮你治疗紊乱症，知道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知道只要把我留在身边你的目的迟早能达成，所以才向我提出协议结婚。”


    宋采舟张口：“席棹你”


    “对，席棹，只要你那天遇到的是席棹，是和你完美契合的那个席棹，无论他皮囊里装的是哪副灵魂都行。”他躲开伸来抓自己手腕的手，惨然一笑，“至于我是谁？重要吗？有区别吗？宋先生，就算你知道我和你来自同一个世界，如果我不是这个人，你还会多看我一眼吗？”


    宋采舟：“我”


    “你会吗？”他颤抖着问出口，在捕捉到那双眼里闪过的一丝茫然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大笑一声，“算了，反正你嘴里说出来的也不会是实话，算了。”


    说完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被回过神来的宋采舟双手拽住：“是，我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一开始就隐瞒了，那时候我想尽办法留你在身边是为了治疗紊乱症，但那又怎样呢？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吗？你就是席棹，和我在一起的就是你，这不好吗？”


    这不好吗？不好吗？


    他使劲挣开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伸直了手臂拒绝宋采舟的靠近，像被猛锤了后脑那样整个人晕乎乎的：“我们的感情，建立在满地的谎言和欺骗之上，现在你问我这不好吗？你到底有心吗？”


    宋采舟的表情扭曲得像是完全不能理解，舔了舔嘴唇说：“你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什么谎言和欺骗，你是童话故事看多了吗？我们既然已经到这个世界了难道不珍稀这条命反而去寻死吗？我被紊乱症折磨了那么多年我想治好它有错吗？你喜欢我，我也和你在一起了这还不够吗？”


    “所以你对我的感情也只是施舍而已，是对我帮你治好了紊乱症的施舍，是为了标榜你反抗宋家的施舍，唯独不是因为......你也爱我。”他听在耳中，只觉得这话让自己浑身冰冷刺痛不已。


    宋采舟头一偏深深吐了口气，语速越来越急：“你以为接受自己变成另一种性别很简单吗？你以为适应omega的身体很轻松吗？我也不是同性恋，你以为躺在一个男人身下有那么容易吗！爱？你的世界里就只能感受到那种东西吗？”


    说完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两两相望，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他看得出来，宋采舟在等他妥协，像从前那样妥协。


    手机铃声打破了僵持不下的气氛，宋采舟用指纹反锁了书房门，看了他一眼后走到办公桌前接起：“说。”


    那头不知汇报了些什么，只见宋采舟一挥手，桌面上的文件夹被推倒散落了一地。“给我看好他！里面少一份资料我送你进去一年！”说完重重把手机按在桌上。


    他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的指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取消了权限，只能站在门边等着，反正宋采舟不可能永远锁着这道门。


    被挥倒的文件夹里掉出来一张纸，被顶上的空调风吹着落到了他跟前，他飘忽的眼神在移到那上面的瞬间凝滞了。


    席棹蹲下身捡起，那上面印着的，是一份离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