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一片沉默。


    峰子紧紧抱着怀里的风间晞，仿佛抱着即将被风浪卷走的珍宝。


    女儿柔软温暖的小身体依偎着她，那份纯粹的依赖和信任，像一股涓涓暖流，无声地浸润着她惶恐不安、几乎要碎裂的心。


    被女儿抱着的感觉，一点点抚平着她内心的褶皱，带来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的平静。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开到了位于春日部另一隅的父母家——佐藤家。


    车子刚停稳，佐藤外婆就闻声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显然，风间澈小朋友今天早上在被外公外婆接回家后，早已按捺不住，把妹妹去“大户人家”当“陪玩”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心疼外孙的外公外婆。


    “哎呀，峰子！你怎么能让这么小的晞晞……”


    外婆一看到女儿抱着外孙女下车，就忍不住开口埋怨，语气里满是心疼和不赞同。


    但话说到一半，她看清了女儿的脸——那掩饰不住的愁容，眼底深深的疲惫和憔悴，像一层灰蒙蒙的纱笼罩着她。


    外婆的心瞬间软了，后面责备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叹息。


    外公佐藤武也走了过来，他比外婆更沉默，但眼神锐利地扫过女儿的状态，什么也没说。


    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小心翼翼地将还在妈妈怀里懵懵懂懂的晞晞接了过来，稳稳地抱在自己怀里。


    “晞晞，想外公没有？” 外公脸上难得地挤出一点笑容，故意用胡茬蹭了蹭外孙女娇嫩的脸蛋，又笨拙地做了个鬼脸。


    风间晞被逗得咯咯直笑，暂时忘记了刚才大人们严肃的气氛。


    外婆则趁机将明显心神不宁的女儿拉到了一旁安静的茶室，关上门。


    她给女儿倒了杯热茶，轻声问：“峰子，跟妈说实话，到底怎么了？看你这样子，不只是晞晞去陪玩这么简单吧？”


    面对自己最亲近的母亲，峰子刚刚在女儿怀抱里勉强粘合起来的堤坝，瞬间土崩瓦解。


    找到宣泄口的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压抑了一路的悲伤和恐惧汹涌而出。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酢乙女家举家迁英、要求晞晞同去、丈夫调职的“巧合”、以及自己被迫同意的事情和盘托出。


    “妈……晞晞……晞晞她才三岁啊……就要离开我……去那么远的英国……我……”


    峰子泣不成声，身体微微发抖。


    外婆佐藤春听完，饶是经历过大半辈子风浪，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但她深知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抚女儿。她坐到峰子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


    “傻孩子，别哭坏了身子。”


    外婆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英国不也有久彦吗，那是她亲爸爸，是自家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他还能亏待了自己的亲闺女不成。”


    她顿了顿，换了个更实际的角度：“再说了，你一个人在日本，又要工作又要带澈和晞晞两个，多累啊。


    现在让久彦替你分担一个，你也好喘口气，多花点心思在小澈身上。


    孩子跟着爸爸去国外见见世面，学点东西，未必是坏事。”


    看着女儿依旧泪眼婆娑，外婆眼中闪过一丝过来人的狡黠，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而且啊，你想想，久彦现在升了官，一个人在花花世界的英国，身边没个人看着……男人嘛，到了外面，谁知道会不会心野了？


    现在有咱们晞晞在他身边，就像个小雷达似的盯着他，他敢不安分，晞晞回来一告状，看他不吃不了兜着走！这不挺好？”


    峰子正哭得伤心，听到母亲这“防外遇论”，一时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抬头白了母亲一眼：


    “妈！您说什么呢！久彦不是那样的人！”


    “哼，是不是那样的人，谁知道？” 外婆撇撇嘴，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的表情


    “有备无患嘛！有女儿在身边，他总能收敛点，记得自己是有家有口的人，这也是晞晞去的一大作用！”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外公佐藤武抱着已经睡着、小脸红扑扑的风间晞走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晞晞放在里屋的榻榻米上，替她盖好小被子，又看了一眼旁边睡相安稳的澈。


    小家伙即使在梦里也感应到妹妹来了，紧紧拉住妹妹的衣角。


    外公轻轻拉上隔门，回到茶室。


    他脸色严肃地看向峰子：“好了，现在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英国，什么晞晞要去？”


    面对父亲威严的目光，峰子不敢隐瞒，也无力再隐瞒。


    她只能红着眼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酢乙女家的安排、久彦的调职、以及自己最终妥协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佐藤武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听完后，他冷哼一声，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哼，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什么陪玩，什么学习，不过是那户有钱人家看上了我们晞晞乖巧可爱，能哄他们家千金开心，就把她当成个物件似的，连同你丈夫的升迁一起，打包安排到英国去了。


    好大的手笔，好精明的算计，你们夫妻俩，就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


    尤其是你，峰子！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吗？这种安排，对孩子将来是好是坏，你想过吗？”


    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对女儿“软弱”的不满。


    峰子被父亲训斥得低下头，无言以对。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时间悄然滑过，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下午两三点。


    突然，峰子放在桌上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久彦”的名字。


    峰子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峰子！峰子！” 电话那头传来风间久彦焦急又清醒无比的声音，显然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天哪！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那通电话……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酢乙女家……晞晞……要来英国？跟我一起住？”


    “是真的。” 峰子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显然，风间久彦正在消化这个巨大的信息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恍然大悟、带着复杂情绪的语气说道：


    “我明白了……难怪……难怪这次调职和升职来得这么突然，这么顺利……原来……原来是沾了咱们晞晞的光啊……”


    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升职的喜悦，反而透着一丝被安排的无奈和作为父亲的责任感。


    他很快调整了语气，试图安抚妻子：“峰子，你别太担心了。我在这儿呢！我一定会照顾好晞晞，把她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


    你就放心吧！而且，换个角度想，孩子这么小就能出来看看世界，接触不同的文化，对她开阔眼界也是好事，对吧？我会经常给你发照片和视频的！”


    听着丈夫信誓旦旦的保证和对未来的描绘，峰子心中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她抬头看了看茶室外，里屋安睡的两个孩子，又看了看身边忧心忡忡的父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命运的航船已经离港，驶向遥远的英伦。


    作为母亲，她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在岸边祈祷，祈祷女儿能在异国的风雨中安然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