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开始？


    林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的杂耍艺人，好不容易晃晃悠悠走到了对岸，以为能松口气了，结果发现对岸他妈的是另一根更细的钢丝。


    还他妈搞什么“死”之典？


    那颗头颅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万一挖出来是个天大的麻烦怎么办？


    他现在只想让这帮人赶紧滚蛋，然后带着刚刚缓过一口气的刘景云跑路，跑得越远越好。


    可他看着眼前莫问天那双狂热到发光的眼睛，那副“您快说啊，我等不及要悟了”的表情，林安心里就一阵发毛。


    他知道，自己不能说“不搞了”，更不能说“我不知道”。


    说了，就是人设崩塌。


    人设崩塌的下场，他不敢想。


    莫问天的虔诚，是建立在“老祖”这个虚幻的身份上的。一旦这个身份没了，那这份虔诚，下一秒就会变成滔天的杀意。


    林安的大脑飞速运转，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求生。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拖！


    林安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回到了床上。


    刘景云的胸口，那截漆黑的养魂木正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柔和的青芒。


    那光芒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生命力，将整个船舱都映照得一片温润。


    有了。


    林安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转过身，用一种看透了世事沧桑的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莫问天。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生’，结束了吗？”


    莫问天一愣。


    他顺着林安的目光，再次看向床上的刘景云。


    那人身上的生机确实在复苏，但气息依旧微弱，离“活蹦乱跳”还差得远。


    “回老祖，尚未。”莫问天恭敬地回答。


    “那你在急什么？”


    林安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责备，“一件事，尚未做完，便想着下一件。一心二用，终将一事无成。”


    轰！


    莫问天如遭当头棒喝，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啊！


    老祖是在点我！


    他是在告诉我，修行之路，要脚踏实地，要循序渐进！


    “生”之功德尚未圆满，自己就急着去开启“死”之了断，这是何等的急功近利！何等的道心不稳！


    “弟子……弟子知错了！”莫问天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安见他这副样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又蒙混过关了。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留给莫问天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时辰到了，它自己……会开始的。”


    这句话，是林安最后的挣扎。


    意思很明确：等刘景云彻底好了，咱们再谈别的。


    至于什么时候好，那就看老天爷了。最好这辈子都好不了，那这破典礼就永远别开始了。


    时辰到了，自己会开始？


    莫问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瞬间就悟到了更深的一层！


    老祖的意思是，这场“三葬大典”，其真正的“开关”，根本就不在自己手里，甚至不在老祖手里！


    它的开关，是天道！是因果！


    当救活这个下人所产生的“新生功德”，与那颗头颅所代表的“旧日冤孽”，在冥冥之中达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平衡时，“死”之典仪，才会应运而生，自动开启！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布局！


    这已经不是在算计人心了，这是在撬动天地法则，是在拨弄因果之弦啊！


    自己之前沾沾自喜，以为领悟了“生死循环”，现在看来，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老祖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弟子……弟子明白了！”


    莫问天声音颤抖，他对着林安的背影，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从此刻起，弟子便为老祖护法！为这位……为这位先生护法！直至功德圆满之刻！”


    他甚至不敢再用“下人”这个词，而是改口称“先生”。


    林安听着身后那沉重的叩拜声，只觉得心累。


    大哥，你又明白了啥啊……


    他没敢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一点点流逝。


    莫问天真的像个最忠诚的护卫，就那么盘膝坐在舱门门口，双目紧闭，神游物外，却又有一缕气机，死死锁定了整个楼船，不让任何风吹草动打扰到舱内的“演法”。


    而林安，则搬了个凳子，坐在刘景云床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变化。


    养魂木的功效，超乎想象。


    那柔和的青光，如同最温润的泉水，不断洗刷着刘景云的身体。


    他的伤口在愈合，苍白的皮肤下，开始有淡淡的宝光流转。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刘景云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醒了。


    而且，和之前不一样了。


    “我……”


    刘景云张了张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中气十足，“我好像……把之前丢掉的东西，都找回来了。”


    他说着，缓缓坐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那截放在胸口的养魂木，青光猛地大盛！


    一股磅礴却又内敛至极的气势，从他体内轰然散开！


    这股气势并不霸道，也不锋利，它就像春风化雨，就像江河入海，浩瀚，沉静，却又蕴含着无法抗拒的伟力！


    坐在门口的莫问天，猛地睁开双眼！


    他骇然地看向床上的刘景云，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这是……


    莫问天自己，也不过是个山巅境的修士，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比自己要凝练、精纯百倍！


    如果说自己是一条浑浊的溪流，那对方，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江！


    功德圆满了！


    “生”之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莫问天福至心灵，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码头上，那座为“葬”而搭建的巨大祭台，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轰”的一声，燃起了熊熊的黑色火焰！


    “死”之典……


    自己开始了！


    莫问天激动得浑身发抖。


    天时！这就是天时！


    一切，都和老祖说得一模一样！


    而就在此时，已经坐起身的刘景云，目光扫过莫问天，最后落在了林安身上。


    他看着林安那张既惊喜又慌张的脸，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整个船舱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安安。”


    “啊？”


    “谢谢。”


    刘景云伸手，将胸口那截已经光芒内敛、恢复成普通木头模样的养魂木拿起，递给林安。


    “此物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更能滋养神魂，是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至宝。你留着，或许以后用得上。”


    林安看着那截木头，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刘景云继续说道：“还有这个。”


    刘景云并指如剑，在自己眉心轻轻一点，一缕微不可察的剑光，被他牵引而出，没入了林安的眉心。


    林安只觉得脑子一凉，仿佛多了点什么东西。


    “这是我的一缕本命剑气，我已将其封印。若遇生死危机，可以激发。上五境之下，无人能挡。但只能用一次，切记。”


    做完这一切，刘景云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但眼神却愈发明亮。


    林安呆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木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一时间，百感交集。


    盘坐在门口的莫问天看向刘景云的眼神，不再是震惊，而是一种……狂热的认同！


    他懂了！


    又懂了！


    他是老祖选中的“护道者”！


    老祖以“三葬大典”为局，以天地为棋盘，演化生死，逆转因果，不仅是在点化自己，更是在为他自己，寻找一位行走在人间的代言人！


    而自己，何其有幸，竟然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恭喜老祖！”


    莫问天再次跪倒在地，声音洪亮，“贺喜老祖！觅得世间第一护道人！”


    林安：“……”


    刘景云：“……”


    船舱内的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楼船之外，一个阴沉的声音，如同滚雷，毫无征兆地在码头上空炸响。


    “船上的人，滚出来！”


    “黑莲教主莫问天，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