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那污秽头颅中，最后一点执念与怨气的终极涤荡！


    老祖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现场演示，何为“斩断尘缘，超脱生死”！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来问“老祖您怎么了”的。


    冲在最前面的莫问天，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双膝一软，竟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他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那颗滚落在千年养魂木床上的狰狞头颅，又看了看床上那个面无人色，指着头颅瑟瑟发抖的林安，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老祖！”


    莫问天的声音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


    “弟子……弟子明白了！弟子终于明白了！”


    林安：“……”


    他明白什么了？他明白个屁啊！


    这里有颗人头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掉在我的床上！是个正常人都会尖叫的好吗！


    他指着那颗头颅的手，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这一幕，落在莫问天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惊世骇俗的景象。


    看！


    老祖在施展完“道喝”之后，法身竟会陷入短暂的虚弱！这说明，刚才那一声长啸，耗费了何等庞大的心神！


    而他颤抖的手指，指着那颗头颅，这又是什么意思？


    莫问天死死盯着那颗头颅。


    他看到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到了那凝固在脸上的痛苦与狰狞。


    但在老祖“道喝”的洗涤下，这痛苦与狰狞的深处，似乎……似乎又透出了一丝解脱？


    他悟了！


    老祖不是在指着“头颅”。


    他是在指着“死”！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看，这就是死亡，这就是怨念，这就是执着。而我，一念之间，便可令其超脱！


    这是何等境界！


    “老祖！”莫问天激动得浑身发抖，“您的‘指点’，问天……心领神会！”


    林安快疯了。


    他感觉自己跟这个疯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把它……弄走！”


    说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手脚并用地往床角缩，同时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那颗人头的旁边。


    “咕噜。”


    人头从名贵的丝绸被褥上滚落，掉在了地上，又滚了两圈，停在了莫问天的脚边。


    林安这一下，纯粹是出于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


    可在莫问天和他身后的长老们看来，这又是蕴含了无上深意的一脚！


    踢走了！


    老祖他，在完成了“点化”与“教诲”之后，便毫不留恋地，将这“教具”一脚踢开！


    这是在教导我等，莫要执着于“法”的表象！


    道，用过了，便要放下！


    真正的道，不在于你拥有什么，而在于你放下了什么！


    “弟子……叩谢老祖教诲！”


    莫问天对着林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身后的一众长老，也如梦初醒，纷纷跪地，跟着山呼：“我等，叩谢老祖教诲！”


    林安缩在床角，抱着被子，看着跪了一地的魔教妖人，感觉自己随时都会精神崩溃。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忽然想起了刘景云。


    对，老刘！


    他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那颗人头了，急切地问道：“刘景云！我朋友！他……他还活着吗？”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虚弱，显得沙哑而急迫。


    莫问天缓缓抬起头，听到林安的问题，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明悟。


    看啊！


    老祖在开示完“出世”的无上大道之后，立刻便回归“入世”的情感。


    他关心他的护卫，他的朋友。


    这便是“天道无情，人有情”的至高体现！


    老祖他，不是冰冷的石头，他是在红尘中行走，体验着一切情感的活生生的“道”！


    那个护卫，对于老祖而言，绝不仅仅是一个下属那么简单。


    那是老祖在这段“人间游”中，所结下的“道缘”！是老祖体验“凡人”情感的重要一环！


    “回禀老祖！”


    莫问天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严肃，“护卫大人吉人天相，已无性命之忧！”


    他连忙汇报道：“弟子已命教中最好的医官，用了本教珍藏数百年的‘九转续命丹’为护卫大人稳固心脉，又取来一整株‘千年血玉参’为他吊住了元气。只是……护卫大人根基受损严重，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养才能恢复。”


    林安听着那些只在小说里听过的丹药名字，脑子有点发懵。


    九转续命丹？千年血玉参？


    听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不过，只要刘景云没死，那就比什么都强。


    林安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一丝。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靠在床头，大口地喘着气。


    “那就好……那就好……”


    莫问天见林安神情缓和，心中大定。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将地上那颗人头捧了起来。


    “老祖。”他恭敬地请示道。


    “此物已得您‘道喝’洗礼，褪去凡胎，升华超脱。依您刚才‘一脚’的点化，弟子斗胆揣测，您的意思是，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回归天地自然的循环之中？”


    林安累了。


    他是真的累了。


    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疯子多说。


    他看着那颗被莫问天捧在手心的人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无比的膈应。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随便你……”


    “扔了，埋了，喂鱼了……别再让我看到它……”


    话音刚落。


    莫问天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他……又悟了！


    扔了？


    埋了？


    喂鱼？


    老祖短短的几句话，竟包含了“天、地、人”三葬！


    扔了，是为“天葬”，让其随风而去，散于天地！


    埋了，是为“地葬”，让其回归大地，滋养万物！


    喂鱼，是为“水葬”，让其顺流而下，融入百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颗头颅，在经历了老祖的“净化”之后，其最后的归宿，竟然也蕴含着如此深奥的道理！


    “弟子……领法旨！”


    莫问天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捧着那颗人头，对着林安再次重重一拜，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出了船舱。


    “传我命令！”


    莫问天一出门，立刻对守在门口的教众喝道，“立刻筹备最高规格的‘三葬大典’！恭送此‘圣物’，回归天地！”


    船舱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林安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逃出来了，又没逃出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坐起身，目光在船舱里漫无目的地扫视着。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一侧，那张由整块灵木制成的书桌上。


    书桌上，除了一套看起来就很名贵的文房四宝外，还摊开着一卷羊皮地图。


    地图？


    林安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海图，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一道航线。


    航线的起点，正是他们坠崖的那片海域。


    而航线的终点，则用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醒目地标出。


    那两个字是——


    宝瓶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