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你别瞎说。


    他很想把这句话吼出来。


    什么下乘，什么圈套，什么试探虚实……你能不能不要想那么多了？


    我就是单纯地不想打架，怕死而已！


    可他不敢说。


    他现在就像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皇帝，下面跪着个野心勃勃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林安眼角余光瞥向刘景云，眼神里充满了求救的信号：兄弟，快，再救我一次！不然这戏真要唱死了！


    刘景云哪知道莫问天这个魔教教主，脑回路如此清奇，简直是个脑补的天才。


    林安随口一句装神弄鬼的话，他能给你解读出十八层含义来。


    但眼下，火烧眉毛，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莫问天还在那儿跪着，一脸虔诚地等着他家“老祖”的下一步指示。


    他抬起头，眼中狂热不减，声音却沉稳了许多：


    “老祖点化弟子，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可也不能任由这些宵小之辈，在我黑莲圣地之外耀武扬威，败了您的兴致。”


    “弟子有一愚见，恳请老祖示下！”


    林安头皮都炸了。


    又来？还请示？我请示你全家！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结束这场对话。言多必失，他多说一个字，都可能被莫问天解读出一部《治世真经》来。


    他选择了沉默，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仿佛莫问天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用，也最好用的防御手段——无视。


    莫问天见“老祖”不语，非但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更加认定了自己猜对了“老祖”的心思。


    高人嘛，都是这样的！不喜欢说话，喜欢让你自己去悟！


    他精神一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与其说是请示，不如说是在汇报自己的“学习心得”。


    “弟子想，既然老祖不欲我们大动干戈，落了下乘。那不如……请老祖移驾圣山之巅！”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黑莲圣山，乃是东海龙脉汇聚之所！老祖只需在山巅稍稍显露一丝真身法相，哪怕只是逸散出一缕气息，便足以引动天象，风云变色！“


    ”届时，海上那几艘破船，何须我们动手？光是天地之威，就足以让他们胆裂魂飞，道心破碎，不战自溃！”


    “此法，既不用与蝼蚁动手，彰显了您的超然地位，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一举两得，不知老祖……意下如何？”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抬起头，像一个献上了得意之作，等着老师夸奖的孩童。


    那一瞬间，林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去山顶？


    显露真身法相？


    引动天象？


    我他娘的连御剑飞行都不会，我上山顶去干嘛？西北风喝个饱吗？


    他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


    这回是真完了。


    装到头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刘景云，眼神里已经不是求救，而是绝望。


    刘景云比林安更清楚“显露法相，引动天象”是什么概念。


    那是陆地神仙才有的手段！林安要是有这本事，他还用得着在这儿演戏？早八百年就杀回大骊京城，把那个皇帝老儿按在地上摩擦了！


    这个莫问天，简直是疯了！


    他这是要把林安往死路上逼啊！


    不行！必须阻止他！


    “莫教主！”


    刘景云猛地踏前一步，打断了莫问天的狂想。


    莫问天的眉头瞬间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正等着老祖的首肯，这个外人插什么嘴？


    刘景云却不管不顾，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可曾想过，前辈为何至今一言不发？”


    莫问天一愣：“这……自然是老祖在考验我的悟性。”


    “考验？”


    刘景云冷笑一声，“若是一只雄狮，会去考验脚边的蚂蚁，看它能不能猜到自己下一口要吃什么吗？”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莫问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但刘景云却仿佛没看到，继续说道：“前辈的境界，如天道运转，自然而然。“


    ”他若想让那镇海盟的舰队消失，念头一动，那些人便已是冢中枯骨，甚至他们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何须去什么山顶，搞什么天地异象？”


    “那太刻意了，那是修行者的手段，不是‘道’的手段！”


    “你让前辈去引动天象，就好比让一位丹青圣手去跟三岁稚童比谁的涂鸦更热闹，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侮辱吗？”


    轰！


    刘景云这番话，如同当头一棒，狠狠敲在了莫问天的心上。


    他……说得好有道理！


    是啊！老祖是何等存在？是“道”的化身！他老人家的手段，应该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自己居然还想着让老祖去显圣，去搞什么天象变化，这……这确实是把老祖看低了！


    那老祖的意思到底是……


    莫问天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而林安，在听到刘景云这番话时，差点就给他跪下了。


    兄弟！亲兄弟啊！


    这都能让你圆回来！你不是剑客，你是个讼师吧！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他看到了生机，看到了逃离这里的希望！


    趁着莫问天还在发愣，林安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缓缓地，从那张冰冷的骨椅上站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吸引了殿内另外两人的全部心神。


    莫问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老祖这是要有示下了！


    林安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刘景云，甚至没有看殿外那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他只是转过身，迈开了脚步，朝着偏殿的内堂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吐出了两个字。


    “太吵。”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但落在莫问天耳朵里，却重如泰山。


    刘景云心中一松，他知道，林安这是在顺着他的话往下演。


    意思就是：你们这些破事太烦了，我懒得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是最好的收场方式！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同样是这两个字，在莫问天的脑子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太吵？


    老祖说……太吵？


    是嫌我刚才的提议太吵？还是嫌刘景云的话太多太吵？


    不！


    都不是！


    莫问天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林安那即将消失在内堂门口的背影。


    老祖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们！他一直在看外面！他的心神，一直在那片海上！


    他不是嫌我们吵！


    他是嫌外面的镇海盟……太吵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


    一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嗡个没完，你会怎么想？


    你不会去思考要用什么精妙的手法去抓它，你不会去考验你的仆人能不能猜到你的心思。


    你只会觉得，烦！吵！


    然后挥手把它拍死！


    老祖他……他已经不耐烦了！他已经对外面那群不知死活的蚊蝇，感到了最极致的厌恶！


    他刚才那番不作为，不是在点化我什么“静心”，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些东西，连让他亲自抬一下手的资格都没有！


    而我，身为他最虔诚的弟子，却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地揣摩他的“圣意”，甚至还愚蠢地让他老人家亲自出手！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当主子嫌一只狗叫得太吵时，一个合格的奴才该做的，不是去问主子要不要把狗炖了，而是应该立刻拿起棍子，把那只狗打死，还主子一个清净！


    这才是真正的“悟”！


    “老祖息怒！！”


    莫问天猛地从地上弹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滔天的杀意！


    正准备溜进内堂的林安，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他缓缓回过头，只看到莫问天双眼血红，浑身魔气如同黑色的火焰般熊熊燃烧，整个人的气势比刚才请战时还要恐怖十倍！


    “弟子……明白了！”


    林安：“……”


    不，你没明白，你绝对又想歪了！


    “您不是对弟子失望，您是……嫌他们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