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287常映雪(1)

作品:《请不要质疑多周目玩家

    第287章  287.常映雪(1)


    这行字徐徐熄灭后,视野便沉入一片漫长的寂静。


    那是视觉上的绝对漆黑,但感官深处却是截然不同的体悟。


    全知的力量无声流淌,在这如墨的黑暗里,江剑心分明察觉到某种细微变化正在发生。


    它难以言喻,如同流云逸散、池沼干涸,于每一个纤毫之处悄然改变,带来一种在穷途末路与豁然开朗间徘徊的感受。


    “嗡——”


    一声低沉的鸣响破开沉寂。


    眼前的浓稠黑暗骤然消散,江剑心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再度将她拽入水底。


    她以为自己还会变成之前看见的水底视角,却没想到,一个在河里扑腾的人影游过,她便如一滴水珠般撞进了麻衣的缝隙中,进入了她的身体里,被固定成了一个第一视角的观众。


    “救命啊!救……”


    江剑心看见这女孩的呼救声被一口浊水狠狠打断。


    就在这具小身体即将力竭沉没的刹那,一只枯瘦但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后衣领,粗暴地将她从水里提了起来。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江剑心透过她被水糊住的视线,看到一个面色苍白、身着暗色宦官服饰的老者。


    他眼神复杂,有怜悯,有审视,更有一种精明的盘算。


    江剑心觉得他长的有些眼熟,倒不是曾经在现实中见过,而是高中时历史书的课本上,曾经印刷过一张和他极为相似的脸。


    ——大宁王朝著名的宦官,常静忠。


    他将她拖上岸,粗鲁地拍打她的背,助她吐出污水。


    “小娃,叫什么名字?家里人呢?”


    他的声音尖细,带着宫人特有的调子。


    “杨…映雪.”她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都没了…都没了……”


    巨大的悲痛和寒冷让她语无伦次。


    江剑心附着在她身上,却觉得好生奇怪。


    ——杨映雪?


    她在愚人社有个下属叫常映雪,这可真是巧了。


    常静忠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她即便狼狈不堪仍能看出的清秀眉眼,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虽充满恐惧,深处却有一股不肯熄灭的韧劲,像极了在绝境中龇牙的幼狼。


    “女娃?倒也不妨事……”


    江剑心听到他极轻地咕哝了一句,那眼神里的盘算更深了,却不再是原先的念头,而是另一种更隐秘、更胆大包天的妄念。


    他没有多问,只用一件干燥的旧衣裹住她,将她带离了河岸。


    江剑心以为这女孩得救了,却不想常静忠把她带进一个偏僻、散发着古怪药味和霉味的屋子里,给她换了身不合身的粗布小太监服饰,头发也被强行剪短,束成男童的发式。


    小映雪稍微缓过神,眼中有了点活气,却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常静忠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疼出了眼泪。


    他的目光锐利如针,直刺她心底。


    “听着,娃儿。”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从今天起,你叫常映雪,是咱家从远房过继来的‘儿子’。记住,你是男的,是个小太监。若有半分差池,露出半点女儿相,你我都是凌迟碎剐、株连九族的下场!听懂了吗?”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


    她不懂什么是凌迟,什么是株连九族,但那森寒的语气和眼前人狰狞的表情让她明白,这是比河水更可怕的深渊。


    她本能地点头,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好。”


    常静忠脸上露出一丝满意。


    “你得学会用男人的方式走路、说话、行礼。咱家会教你规矩,教你认字,教你察言观色,教你……怎么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爬上去。”


    那日之后,常静忠并未将她立刻带入宫廷深处,而是安置在皇城外一处隶属于他私产的僻静小院,隔绝了她作为女孩的一切可能。


    江剑心附着在她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时无刻不紧绷的神经。


    白天,她是“常公公的远房侄子”,一个沉默寡言、过分瘦弱的小太监学徒。


    她学习宫廷礼仪,每一个叩首、每一次躬身、每一声应答,都必须精准无误,带着宦官特有的谦卑与柔顺。


    常静忠亲自督导,眼神毒辣,任何一丝犹豫、一点不够干脆的举动,都会招来冷厉的呵斥乃至暗处的掐拧。


    “腰再低些!声音沉下去!你那眼睛看哪里?低头!”


    常静忠的尖细嗓音如同鞭子,抽打着她幼小的灵魂。


    夜里,则是更严酷的训导。常静忠不知从何处弄来许多陈旧卷宗,多是历年宫廷秘闻、官员倾轧、乃至地方案件的记录,逼着她看,逼着她记,然后提问。


    “浙江巡抚去年孝敬李公公的是什么东西?走的是谁的门路?”


    “上月户部王郎中因何被贬?背后是谁的手笔?”


    “慈宁宫那位老姑姑,她最忌讳底下人说什么?”


    常映雪若答不上,便不准吃饭,或者被罚在冰冷的院子里跪到半夜。


    江剑心能感受到她脑袋的胀痛,记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枯燥信息带来的极度疲惫,以及饥饿与寒冷交织的痛苦。


    但更强烈的,是恐惧。常静忠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这座宫殿,是用秘密、关系和鲜血砌成的——


    不懂这些,死路一条。


    她学得很快。


    惊人的快。


    江剑心能察觉到,那被仇恨和恐惧驱动的求生欲,如何让她的大脑超负荷运转,将那些污糟混乱的信息硬生生啃下来。


    常映雪不仅记住,甚至开始举一反三。


    “义父。”


    有一次,她声音低哑地主动开口,已然带上了几分太监特有的腔调。


    “卷宗里说,张总管喜欢收集鼻烟壶,尤其喜欢琥珀色的。李公公似乎……前日新得了一个?”


    常静忠猛地盯住她,那双混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诧,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几乎灼热的光芒。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第二天,她的饭食里多了一块肉。


    日子就在这高压的驯化中流逝。


    她走路时肩膀微微内扣,习惯性低着头,目光从不与人对视,声音也总是压低半度。


    她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小太监,唯有在深夜独自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时,那偶尔泄露出的、压抑的抽泣,才让江剑心记起,这壳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本该拥有完全不同人生的女孩。


    江剑心作为附着其上的意识,被迫体验着这一切。


    她感到窒息,为这残酷的塑造,也为常映雪那被强行扭曲的生命。


    同时,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包裹着她——常静忠,历史书上的名字,此刻正活生生地导演着这场阴谋。


    而常映雪,这个奇怪的与她现实下属同名的女孩,正一步步被推上那条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常静忠仔细检查了她的仪容,将她那身过于宽大的太监服又收紧了些,最后沉沉地说了一句:


    “走吧,该进宫了。”


    宫门在眼前打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常映雪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属于“杨映雪”的怯懦彻底压入眼底最深处,迈出了第一步。


    江剑心感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但那小小的身躯,却稳得出奇。


    紫禁城的阴影,彻底吞噬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