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视线，楚氏有几分怅然地说道，“也不知你吴婶哪天回来，怪想的。”


    别说她了，家里的鸡也想，这不，太阳一落山就往灶门口躺，脑袋一歪，双眼一闭，一副死透了的样子。


    虞有玥去灶间煮晚饭，见了咦一声，“娘，咱家的鸡好像死了。”


    篱笆前蹲菜地捉虫的楚氏咚咚跑来，一瞧，悟了，“估计你吴婶回来了，等着，我给她拎去。”


    篓里的虫往院子里一撒，其他鸡扑腾着翅膀飞来，争先恐后的啄虫子。


    虞有玥看看鸡冠傲然的公鸡，又看看地上这只，眉头紧皱，“娘，会不会是鸡瘟啊？”


    “哪儿那么多鸡瘟…”楚氏抡起鸡腿，顶着夕阳出了门。


    晚霞尽退时，气喘吁吁的跑进门，“阿玥，阿玥，害鸡瘟了。”


    声音震耳，惊得院里的鸡抖腿乱蹿。


    虞有玥已经煮好晚饭在堂屋候着，听到这话，大惊失色的跑上前，“真鸡瘟了？”


    楚氏满头大汗，衣服不知道从哪儿沾了泥，泥上还有几根黑色的羽毛。


    她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道，“真鸡瘟，吴家，谢家，李家的鸡都莫名其妙死了。”


    说罢，她喊隔壁钱氏，“王阿钱，你家鸡死了没？”


    王家的烟囱冒着青烟，院里却没人应，楚氏性子急，大步流星往王家跑。


    一只脚跨过门槛，钱氏才拍着灰从灶间出来，“啥事呀？”


    “村里害鸡瘟了，你家死鸡了没？”


    “没啊。”钱氏别了下耳前的发，眼睫微低，“怎么害鸡瘟了？”


    “水有问题。”


    后溪村没有井，村民们吃的水是溪水，隔几年就要闹这么一遭，气人得很。


    见钱氏呆住，她又道，“我看清水大清早去溪边挑水了，你多留意些。”


    她赶着回家杀鸡，没注意到窗户后王清水面如灰土，唤虞有玥，“回家烧水，把鸡全杀了。”


    没害瘟的鸡全杀了吃肉，害瘟的鸡拖去埋了，以免传给人。


    鸡笼，食槽和水槽得用开水刷洗后撒上生石灰。


    一通忙完，母女俩累得精疲力尽。


    九十几鸡，清理出来挂檐下竹竿上沥着水。


    月色下，蚊蝇围着肉嗡嗡嗡飞着。


    虞有玥瘫在铺了竹席的院子里，声音瓮瓮的，“我不记得村里害鸡瘟这事。”


    记得的话一定会跟阿娘说的。


    楚氏摇着扇子，不时拍两下贴来的蚊子，轻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别说你，李阿谢姑侄两不也忘了吗？”


    李家养了四十只鸡，这次死了大半，李阿谢要是想起来有鸡瘟，怎么着也要在害瘟前杀了的。而不是兴冲冲跑去郑氏娘家找人。


    还把李梦回也拉去了。


    留几个娃对着满院瘟死的鸡不知所措。


    还想说点什么，落闩的院门响了。


    一拉开，王大米怀里搂着两件打补丁的短褐，弯腰驼背的站在门前，央求，“婶，我跟你念诗，你给我两个鸡蛋好不好？”


    楚氏想也没想，话脱口而出，“鸡都死完了，哪儿来的鸡蛋！”


    “我…”王大米声音干哑，“我将来有鸡蛋了还你。”


    “呵…”楚氏抬手就给他脑袋一记，“画饼画到我头上来了，找死啊。”


    王大米被她敲得站不稳，豆大的汗像下雨似的往下掉，脸也白了，“我…我会还你的。”


    看他捂肚子，嘴唇都青了，楚氏微诧，“你咋了？”


    “我娘给我吃瘟鸡腿，闹肚子了。”若非闹肚子，他还出不来，王大米忍着腹中绞痛，继续央求，“婶，给我两个鸡蛋好不好？”


    “要鸡蛋干什么？你该叫你娘熬点药服下！”


    “我要去半山寺出家，缺干粮。”


    又一个出家的，楚氏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半山寺怕是不会收你。”


    “为啥？”王大米艰难地抬起头，一脸困惑。


    楚氏双手合十，双眼轻阖，“我佛不渡穷鬼。”


    王大米嘴唇发白，“那我念诗！”


    楚氏再阖眼，“我佛不渡白丁！”


    “……”


    王大米急了，“那谢二郎怎么就去了？”


    “谁说谢二郎去半山寺了？”想到两人拜把子的事，楚氏了然，如实道，“谢二郎和他姑去吴喜妹舅家了。”


    “他不是要出家吗？”


    “一穷二白的，哪个佛寺会收他？”


    王大米抿嘴不言，半晌，温吞道，“那婶能教我背诗吗？我想攒两个鸡蛋，待哪日他想出家了我俩不至于饿在半道。”


    说完，腿一软，跪了下去。


    楚氏退开半步，“咋行这么大的礼？”


    王大米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气若游丝道，“痛…痛。”


    “……”


    王家敢吃瘟鸡楚氏是没料到的，把王尚两口子喊来时，王大米已经痛晕过去了。


    王尚跑了数次茅房，整个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钱氏比他稍微好点，却也脸白唇青的。


    最后，还是王清水姐妹俩把王大米弄回了屋。


    姐妹俩合力把人挪到床上，钱氏哭得稀里哗啦的，“二郎呀，别吓娘啊，你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哟。”


    王尚肚里翻腾得厉害，刚走出茅房又捂着肚子往茅房去了，偏王船儿脚快，先一步溜了进去，“该我了。”


    王尚急得打转，见隔壁亮着光，夹紧屁股就往外跑，“虞阿楚，借你家茅房用用。”


    “滚滚滚…”楚氏拂手，“去地里，去外头找块地，别来我家。”


    她家干干净净的，可不想叫外人弄脏了。


    王尚等不及，噗噗噗的打着屁往屋后去了。


    这一晚，王家被瘟鸡折腾得痛苦不堪，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好了些，拉开门一看，只觉天塌了。


    檐廊，柴房，菜地，躺满了鸡，密密麻麻的蚊蝇盘旋上空，恍若蝗虫过境。


    “造孽啊…”钱氏拍腿，坐地上嚎啕大哭。


    屋里的王大米已经醒了，只人还虚弱得很，“婶，婶…”


    守了他一宿的王清水扶他坐起，“二弟说什么？”


    “婶呢？”他不是在虞家吗？怎么回来了？被他娘知道自己离家出走不得又被关起来？


    他撑着床就要下地，王清水忙按住他肩膀，“你说虞大婶吗？她在家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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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肉呢。”


    天气热，肉坏得快，天不亮楚氏就起床剁鸡块，砰砰砰的响了好一阵。


    王大米：“我…我找她有事。”


    王清水：“她疯了，娘不准我们和她来往。”


    “我不管…”王大米泪雨如下，“我就要去虞家找她。”


    王清水何曾看他哭得这般肝肠寸断过，往窗外看一眼，纠结道，“要不等爹娘出门再说？”


    害瘟的鸡需往远了埋，钱氏再难过，也得照做，拿箩筐把死鸡装好，叫王尚挑着往村外去了。


    窗明几净的灶间，楚氏把剁好的鸡块扔进锅，就听到王大米在院外喊她。


    她把铲子给烧火的虞有玥，“你看一下锅，我看看大米咋了……”


    王大米嚎两嗓子就没劲了，扒着竹篱笆，静静等楚氏走近，“婶，给我俩鸡蛋，他日我若不出家就养鸡还你鸡蛋，我若出了家，你找我做法事我不收钱怎么样？”


    昨夜没深想，佛门清净，哪儿来的鸡蛋还楚氏？难怪楚氏会拒绝。


    不过不打紧，他可以拿做法事的钱抵。


    谁家好端端的做法事？这不是诅咒自己吗？楚氏脸一拉就要骂人。


    王大米吓得腿软，忍着没跑，硬着头皮求她，“婶，你帮帮我好不好……”


    对着这样的王大米，楚氏一嘴脏话卡在了喉咙里，哼哼一声，拉开了门，“进来吧。”


    两首诗，于没读过书的人极为拗口，但王大米神色专注，竟背出好几句完整的诗，楚氏把鸡蛋给他时，还裹了几块焦黑的鸡肉。


    王大米大为感动，视如珍宝的捧在手里，“婶，我要出了家，天天给你念经…”


    楚氏泼他凉水，“吹牛谁不会？等你拿到度牒再说吧！”


    她倒要看看王大米怎么出家！


    成功了，她和大山阿玥也去！


    这么想着，楚氏就忍不住留意起王家来。


    王家死了几十只鸡，王尚两口子萎靡得地里的庄稼也不管了，就在门槛坐着发呆，两女儿忙前忙后把鸡笼收拾了，怕两人晒中暑，劝两人进屋坐。


    这句话不知咋得罪了钱氏，眉一竖，抓起旁边的扫帚就往王清水身上打，那劲大得哟，不知道的以为王清水杀了她全家呢。


    白天闹一通就算了，夜里也不消停，天亮时安静了会，天亮又闹起来。


    楚氏昨天挥了一天铲子已经够累了，夜里还被吵得睡不着，疲惫，火气全堆在心里头的。


    王家这一闹，把她的火也点燃了，叫虞有玥关好门，抡起锄头就冲了过去。


    没到王家院门呢，就见鼻青脸肿的王清水抱着青灰的衣服跑出来，钱氏在后头骂，“嫁李大郎，把我和你爹卖了还差不多！跑是吧，跑了别给我回来！”


    什么事竟把胆小如鼠的小姑娘逼得离家出走？


    好奇大过愤怒，楚氏放下锄头，和和气气问道，“清水怎么了？”


    “不知哪根筋不对，醒来就说想嫁给李大郎，问我和她爹给她备了多少嫁妆钱。”


    估计昨天闹狠了，钱氏的声音哑得像缺牙的老太婆，口齿不清道，“李阿谢早放话，没有八两嫁妆别想进她家门，咱家这条件，去哪儿拿八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