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未老莫还乡(上)

作品:《醉明月

    谢春晖整个下午都是恍惚的。


    但何清旻的愁绪没能持续超过一刻钟。


    整理好思绪,何清旻看着眼神还处在呆滞状态的谢春晖,有些无奈地冲冯三摇摇头。冯三觉得有些好笑,“多可爱的年轻人。”


    何清旻对此表示认同。


    冯三言简意赅地总结,“有人想要引蛇出洞。”


    何清旻纠正:“我不是蛇。”


    冯三笑得漫不经心:“总归是这个意思。”


    一直站在门前未免显得太傻,冯三带路,他们穿过两条游廊,绕到了整个瓦肆最大、最中央的建筑前,门半掩着,冯三推了门,里面又是另一方天地。


    冯三如数家珍:“媚娘琵琶是一绝,笑笑舞跳得最好,小青擅长舞剑……”他倏地住口,盯着舞台中央唱《念奴娇》的少女道:“这是翠缕。”


    天没有黑,大厅内灯火辉煌,堂倌要引冯三去二楼格子,何清旻道:“就在这里吧。”


    冯三从善如流,银子并没有少给。堂倌喜笑颜开地将三人引到座位上,识趣地告退,何清旻伸手在谢春晖眼前晃了晃。


    谢春晖总算回过神来,他一肚子的话想问,眼下却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冯三刚要说话,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翠缕的歌声和伴奏的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踹门的人身上。


    那时一个年轻人。


    他至多不会超过三十岁,一身粗麻布衣有些泛白,但很整洁,脚下穿了一双草鞋,很难想象他是用穿着草鞋的脚将这厚重的大门整个踹倒的。


    堂倌笑着迎上去,“客官,有话好说。”


    青年人露出一个称得上是腼腆的笑容,“我没有话要说。”


    堂倌依旧在赔笑,但说出的话已经不是很好听,“客官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青年人反问:“什么地方?”


    堂倌恭敬道:“敝店可以吃饭、住宿、看歌舞、找乐子,是口子集最大的消遣。”


    青年“哦”了一声。


    堂倌侧身拱了拱手,“敝店的客人们,有往来的商旅、侠客,还有黑山马场的英雄们。”


    青年人挑了挑眉,似乎在说“那又如何?”


    堂倌笑道:“敝店做生意笑迎四面八方客,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好的,您尽管说,但——”他的语气强硬起来,“如果客人想要无事生非,黑山马场第一个不答应。”


    冯三饶有兴致地小声道:“我原本以为他们是给黑山马场交保护费的,没想到竟然就是黑山马场的生意,侯老板很会赚钱。”


    只听一声冷嗤,“会赚钱有什么用,不会教女儿。”


    闻声看去,说话的是邻桌的一名青年,他对面的中年文士斥道:“哪那么多废话。”


    青年撇撇嘴。


    中年文士向风冯三微笑颔首,“小子无状,得罪了。”


    冯三回礼道:“不敢,小公子心直口快,性情率真。”


    门口的气氛僵硬起来。


    青年人不说话,径自朝里面走,堂倌皱起眉,打了个手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四条大汉,个个身材魁梧,高大壮硕。


    青年人停下脚步,剑已经握在手中。


    冯三平生最喜欢看热闹,邻桌的中年文士忽然起身,朗声道:“侯老板经营不易,这位小兄弟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在座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为难于你。”


    这不是暗示,是明示。


    青年人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手微微松了松:“我是来找人的。”


    文士目光扫视过四周,“你找的人在这里?”


    青年人道:“我找的人在这里。”


    堂倌依旧恭敬地上前行礼,“贵客之间的私人恩怨,敝店向来是不掺和的,不知贵客要找的是哪位贵客?”


    青年人道:“我不知道。”


    众人皆是一怔。


    青年人坦然地直视四面八方的目光,“我只知道,杀了冯定远冯老先生的人就在这里。”


    此言一出,冯三稍稍变了颜色。


    他和冯老爷子算是本家,关系不近,但没出五服。


    何清旻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轻轻的磕碰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他抬眼看着远处的青年人,“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五月十九。”


    何清旻笑了。


    “原来如此。”


    青年人的性子总是比较急的。


    何清旻话音未落,年轻人的剑就已经到了眼前,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好快的身法”,他话说完,已经过了三招。


    何清旻向后一仰避过了当头的一剑,抬脚将方桌踢翻,青年人灵巧地侧身避过,抢步攻上来,何清旻一味躲闪,在旁观者看来与戏耍无异。青年人不骄不躁,虽然每一次攻击都落空,但依然条理分明,何清旻问:“他是怎么死的?”


    青年人并没有回答他,一式“秋风落叶”后紧接着一招“落叶归根”,眼见何清旻避无可避,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剑锋。


    仿佛空气也凝滞住了一样。


    青年人用尽全身力气都不能使剑再向前一寸,他额头渗出汗水,神色中终于显现出了一丝丝的焦躁。


    何清旻松开手,青年人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在看到何清旻的手毫无伤痕的时候,他的面色瞬间灰败了下来。


    冯三掏出一锭银子按在隔壁桌的桌面上,将堂倌叫过来:“聊表歉意。”


    堂倌连连赔笑。


    何清旻道:“你既然杀不了我,不如陪我聊聊。”


    青年人不吭声,转身向外走去,何清旻跟上去,谢春晖连忙也缀在后头。


    冯三叹了口气,也跟着走出了门。


    雨已经停了。


    游廊中并没有几个人,青年在亭子里站定了,仍旧一声不吭。


    何清旻靠在栏杆上,淡淡地道:“五月十九我的确见过他,不过不是我想杀他,而是他想要杀我。”


    青年人微微诧异,很快收敛了神色。


    冯三皱眉道:“怎么回事?”


    何清旻微微摇了摇头,将那天的经过大致讲了讲,道:“整个过程都莫名其妙、疑点重重。”


    冯三沉吟片刻,“的确,三叔虽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但绝对不是你的对手,没有道理无故挑衅又轻轻放过。”


    何清旻点头道:“不但如此,他还特意提起岑老爷子……颇有些欲盖弥彰。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这件事情和岑老爷子毫无关系。”


    “有人想让你出现在岑老爷子的寿宴上。”


    何清旻没想到谢春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升起了几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