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劝君千万寿(下)

作品:《醉明月

    何清旻正要简单说明前因后果,还没张口就听见脚步声嘈杂起来,三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岑老爷子与耿云涛携着十余名弟子并几个名门大派的掌门、长老一齐下到了冰窖之中。何清旻扫过众人,青城山凌虚长老、蜀中唐门管事、雁门关谢琲……几个陌生的面孔想必是幽州本地门派的话事人。


    倒是好生热闹。


    何清旻想着,发现凌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叹了口气。


    对于曾经太过于熟悉的人,仅仅几年年龄的增长和身材带来的变化并不足以让对方认不出自己。幸好凌虚似乎也认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表现出来,不一会儿就移开了目光。


    所幸现在没有人有空去注意凌虚。


    岑老爷子对席鸣施了一礼,席鸣连忙侧身避过。


    岑老爷子道:“今夜时候太晚,诸事不便,请诸位先回房休息,此处由我白鹤山庄弟子贾子昂、拂云剑传人韩彻少侠、凌虚道长高足贺青衣少侠、聚贤庄路逍遥公子一并看守,待明日天亮请‘圣手仁心’薛先生、百花谷白姑娘以及齐先生一起查验,无论如何,白鹤山庄一定给福远镖局一个交代。”


    席鸣拱手道:“这毕竟是我福远镖局的事,我们兄弟自然和诸位少侠一起守着。”他姿态有多么的恭敬,语气就有多么的强硬。


    不过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挑剔这些。


    德高望重的岑老爷子像是没察觉到一般,微笑颔首后目光扫过何清旻和谢春晖,他不记得福远镖局带来的人里面有这两个,正要开口,谢琲道:“老三,你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别缠着席舵主。”


    谢煦答应了一声,拉着何清旻就朝谢琲走去,边走边道:“我和师父许久未见,多说几句话,并没有缠着席舵主。”


    席鸣并没有揭穿谢琲,只深深地看了何清旻一眼,何清旻微笑。


    凌虚的目光在谢琲和何清旻身上游移了一瞬。


    无声无息的水面下暗潮汹涌,众人鱼贯而出,在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刚才岑老爷子提到的几位后起之秀,树梢草丛的夜行人都已经散去,虫鸣鸟叫格外清晰响亮。


    七月初二,应该依旧是一个爽朗的晴天。


    这样的朗夜许多人无心睡眠。


    比如谢琲和谢春晖叔侄。


    再比如何清旻。


    无意打扰叔侄叙旧,何清旻径自离去。虽然他有心一起守在冰窖门口,但为了避免和贺青衣相认还是离开了冰窖,出了院子,他抬头看向空中明月,一时间竟然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对于他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因此也只是感慨了一下月色的绮丽,便在更夫的锣声中开始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就在他决定再在杂役的通铺处凑合一晚的时候,忽然停下来,抬头看向不远处枝叶茂密的树干。


    从冰窖开始就有这种感觉,似乎一直有视线落在身上,这视线若有若无,以至于何清旻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疑心。


    但显然并不是疑心。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何清旻感觉到那个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叹了口气道:“不介意的话,一起喝一杯如何?”


    仿佛一张纸落在了身后,何清旻猛地转过身,对上雁北冲的笑脸,只听他道:“喝酒的话,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鸣鹤雅居是岑老爷子的院子。


    虽然只有三进,但鸣鹤雅居的前院和后园都布置得极为精细。院子里散养着十几只白鹤,假山修竹一应俱全,后院还有给白鹤戏水的池塘,另有一方莲池,已经绽出了几个花苞。


    雁北冲侃侃而谈,“……这个酒窖是岑老爷子的私人酒窖,里面的酒都是他的自藏,并不用来招待宾客。要说珍贵也并不都是很珍贵,只不过都是岑老爷子自己喜欢的,比方说本地的‘玉堂春’,算不上什么绝世的好酒,但因为是每年新酿且只有一家酒坊出产,数量并不多,每年一半都会被岑老爷子买下。”


    何清旻跟着他在鸣鹤雅居里像是在自家后花园一样乱逛,雁北冲又道:“说起来但凡江湖中人自己有几分本事的,晚上都几乎不会让人在自己住的院子里巡逻,也不知是自信还是太不自信。”


    何清旻觉得这时自己应该问一句雁北冲为何对这里如此熟悉,但他实在是懒得开口。


    “就在这。”雁北冲在后院一座假山前停下脚步,指着假山侧面的一块凸起道:“没有锁也没有机关,从这里进去就是我们岑老爷子的私人酒窖了。”说着,他抓住凸起向外轻轻一拉,果然打开了一道门。


    何清旻看着他的动作,发现他只是状似轻松罢了。这山虽然是假山,但材料确是货真价实的,这块石门重至少五六百斤,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拉开的。


    雁北冲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径自下去了。


    何清旻抬头看了看天边泛白的月光,跟着雁北冲进了地窖,反手拉上门的时候确认了自己对门的判断。


    酒窖很深。


    墙壁上每隔十步左右嵌了一枚龙眼大的明珠,微弱的冷光铺散开来。


    何清旻闻到了血腥味。


    雁北冲也闻到了。


    何清旻苦笑了一声,他预感到即将会发生什么。


    雁北冲不是傻子,相反还自觉得很聪明,所以他也意识到了即将会发生什么。


    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冲进来的时候,两人没有一个对此感到意外,甚至他们还抽空多看了两眼地上的尸体。


    还没有过子时,岑老爷子没有活过古稀之年。


    他死在了自己的七十大寿这一天,在他最钟爱的小院、最钟爱的酒窖中。


    被带走的时候何清旻没有反抗,雁北冲也没有,他甚至抽空对何清旻微笑了一下。


    并没有哪里着火。


    虽然冲天的火光离远看像是走水了一样。


    热热闹闹刚举办过寿宴的地方已经被清理成了空场,近百只火把齐齐点燃,灯火的照耀下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古怪又扭曲,擂台已经撤了下去,换成了几张交椅。


    宾客虽然多,有资格坐的人并不多。


    代师代父来拜寿的少侠们是没有资格的。


    浪荡江湖的游侠们也是没有资格的。


    “圣手仁心”薛煜魁和“齐三两”齐云天提前按照岑老爷子的安排出现了,但他们看的并不是余珍珠的尸体,而是岑老爷子的。


    两位神医在内室查看了岑老爷子的尸身,一齐走出来的时候,数百人鸦雀无声。


    薛煜魁清了清嗓子,和齐云天对视一眼,开口道:“老朽和齐先生一致认为,岑老爷子离世不超过半个时辰。”


    齐云天扫过众人,补充道:“岑老爷子的致命伤是在胸口,被一剑贯穿心脉。”


    薛煜魁道:“岑老爷子手肘处有死前造成的淤青,应该是与歹徒搏斗时撞在墙壁上所致,衣物上的痕迹和酒窖墙壁上的损伤吻合。”


    依旧是一片寂静。


    贾子昂含泪上前,对座上人道:“各位前辈……”他开口便是哽咽,后面的话竟然难以出口,在众人面前长跪不起。


    唐门向来不参与江湖事物,因此管事唐芙并没有落座,反而站在被制住的何清旻两人身旁,座上的分别是凌虚长老、谢琲、席鸣、崂山掌门阴紫翀……以及幽州府名捕刘向义。


    刘向义是名捕,从身份就看得出是出身贱籍,但是名声大到一定地步之后,就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出身了——至少当面不会。


    刘向义今年四十有八,岑老爷子如果自称幽州第二,那么他就是第三。


    岑老爷子是幽州第一剑。


    虽然没有人会赠刘向义“幽州第二剑”的牌匾,但他如果称自己是第三,就绝对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二。


    刘向义道:“不才刚刚也随两位先生一起看过岑老爷子的遗体……”他面容冷肃地扫过众人,在何清旻和雁北冲的身上停留下来,“不才虽然不懂得医术,但至少看得出杀害岑老爷子的凶手和他动手绝对不会超过三十招。”


    众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集中了过来,对于三十招内杀死了岑老爷子这件事,他们无疑都太过于年轻。


    只听人群中一人冷笑道:“刘先生怕是不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吧?他可是大名鼎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