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刘凤兰和穿上龙凤旗袍的孔繁绮从厢房走出来。


    罗珺和罗乐把八仙桌抬到堂屋中央。


    孔繁绮看见了桌上的礼物，指着礼物问：“这是谁买的？”


    罗珺答是子豪买的！


    孔繁绮稍稍埋怨一声，“这孩子，跟他说了多少次！来就来吧，还买什么礼物？”


    刘凤兰问子豪呢？


    罗珺说和美妍在厨房里，他们说今天他们两个要露一手！


    刘凤兰回过头，若有所思地向厨房望去。


    夜幕笼罩下的小院，不时传来欢笑声，显得无比祥和。


    厨房里，陈子豪在炒菜，李美妍在一旁择菜。


    陈子豪说麻烦给我接点水。


    李美妍拿起灶台上的一只小碗去水龙头下接水。她接完水回过身，正巧陈子豪转身抬手去拿头顶柜子里的盘子。于是，李美妍的身体无意中被罩在了陈子豪的臂弯里。


    如此的巧合让他们片刻间停止了动作，几乎就在眼皮底下的近距离是他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甚至心跳。而眼神中则夹杂着羞怯与温情。


    “菜好了吗？我来端！”罗乐嚷嚷着冲了进来，他的不期而至仿佛一道闪电，将李美妍和陈子豪分开。


    李美妍红着脸把小碗递给陈子豪，“这是你要的水。”


    陈子豪接过小碗，把水倒进锅里，锅里马上升腾起一片雾气，正好遮挡住了两个人尴尬的表情。


    “菜还没好，呆会再来。”


    “哦。”罗乐好像意识到什么，识趣地退了出去。


    7


    孔繁绮站在香案前，神情肃穆地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两根蜡烛，跳跃的烛光映照着柜子上的陈世猷遗像，使照片中的老人显得多了几分慈祥。


    刘凤兰、李美妍、陈子豪、罗珺、罗乐毕恭毕敬地孔繁绮身后。


    孔繁绮凝视着丈夫的照片，“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又老了一岁了，我们相见的日子又近了一些！感觉去年的生日好像刚刚过完，今年的生日又到了，好好和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刘凤兰的眼中不禁涌出泪水，但她极力忍住。


    陈子豪轻声地说，“奶奶，吃饭吧。”


    “等一下。”孔繁绮向储物间走去。


    刘凤兰说大家先坐吧。


    大家围坐在饭桌前。


    孔繁绮走进储物间，关上门，颤巍巍地拿起三柱香点燃，目光环顾着房间里的一幅幅绣品和那个精致古朴的空盒子。她高举起三柱香，冲着空盒子三鞠躬，然后将香插进空盒子前的香炉里。


    等孔繁绮从储物间出来，李美妍起身走到一旁的衣架前，打开挂在上面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件绣品，走回饭桌前，恭敬地递到孔繁绮面前。“师祖，这是我送给您的生日礼物。”


    孔繁绮微笑着接过礼物打开，“是吗？那我倒要看看。”


    一件精美温馨的绣品在大家面前缓缓展开，红色的绣底上是用各种吉祥花卉组成的“寿”字。


    众人惊喜地看着这件心思独特的生日礼物。


    李美妍微笑着冲孔繁绮深深鞠躬，“美妍祝师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孔繁绮问，“是你自己想、自己绣的吗？”


    李美妍说是，是我想了好久，也绣了好久送给师祖的生日礼物。


    刘凤兰恍然大悟说，“美妍，原来这些天，你每天那么晚回来就是在绣这个吗？”


    李美妍偷偷和陈子豪交换了一下眼神，俩人会心地微笑着。


    “是的，我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主意——用十六朵代表吉祥如意的花朵组成一个‘寿’字！只是我的针法还很稚嫩，但是我的真心祝愿都包含在这一针一线里。”


    孔繁绮很是感动，“谢谢你，孩子，谢谢你的一片苦心！”


    刘凤兰看着李美妍，神情既欣慰又难过。


    罗珺拍手说，好用心的礼物，把我们大家的礼物都给比下去了。


    李美妍羞涩地露出可爱的笑容，她的目光与陈子豪相遇，陈子豪的眼光里饱含赞赏。


    突然，院门被推开了。


    大家被开门声惊动，一起扭头望去，这一望，大家都有些吃惊。


    于可心抱着一大捧鲜花走进来。她看着大家惊讶的眼神，一时也有些尴尬。还是罗乐反应快，起身迎上去。


    “于小姐，你好！欢迎，欢迎！”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站起身。


    陈子豪走到于可心面前，“可心，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于可心幽怨地看了陈子豪一眼，“奶奶过生日我怎么能不来呢！”走到孔繁绮面前鞠了一个躬道，献上鲜花，“奶奶，我是来为您祝贺生日的！请原谅我来晚了！我没有给您买礼物，因为您说不喜欢别人乱买礼物！所以我只带了这束鲜花，希望您能收下，也希望我的到来不会让您不高兴。”


    孔繁绮接过鲜花，“于小姐这么说就见外了，我怎么会不欢迎呢！”


    罗乐帮忙着把鲜花接过去，“于小姐，你快坐吧！”


    罗珺偷偷白了弟弟一眼，但罗乐毫无察觉，抱着花束走到柜子前，把鲜花放在上面。


    孔繁绮说坐吧，于小姐！


    于可心走到陈子豪的身边坐下，她的目光与李美妍的目光无意中撞到一起。俩人心情复杂地彼此微笑。于可心的目光随即扫过李美妍身上的旗袍，她不觉一愣。


    李美妍避开了于可心的目光，看着师傅和师祖。


    于可心偷偷瞥了陈子豪一眼，陈子豪面无表情地拿起酒瓶为于可心面前的酒杯倒上酒。


    于可心感觉自己的心在慢慢下沉，她强作开心地微笑着。


    罗乐坐回自己的位置，高兴地举起酒杯，“好了，人都到齐了，现在咱们一起祝奶奶生日快乐！”


    众人纷纷举杯——“生日快乐，奶奶！”


    刘凤兰说：“生日快乐，师傅！您说几句吧。”


    房间里安静下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注视着孔繁绮。


    孔繁绮放下酒杯，目光深邃地环视众人，“谢谢大家来为我过生日！其实，在这个房间里坐着的不只是我和你们！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古老的院子里，还有我的父辈，我的祖辈，我的很多亲人和朋友，他们离开了这个尘世，却从未离开过我，我的心也从来没有和他们分开过。在你们之中，我是最年长的一个，我经历过你们无法经历的，你们也将经历我无法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和生活的磨炼！我们要记住彼此，因为一个人只是生活的一个点，可是当我们大家的心在一起的时候，生活才能延续。你们有的是我徒弟，有的是我的孩子，此时此刻，我想说的是，不管何时何地，不要让这种延续停止和中断，这是我今天的愿望，也是我一直的愿望，即使在我去天国以后……”


    孔繁绮再次举起酒杯。


    众人也感动地端起酒杯。


    8


    这注定是一个欢乐的夜晚，也是一个充满了复杂感觉的夜晚。


    透过院门望进去，孔繁绮的生日晚宴仍在继续。


    于可心坐在陈子豪的身边，她与陈子豪的神情显得生分而不自然。


    李美妍拘谨地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的目光躲开陈子豪和于可心。


    陈子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凤兰暗暗注视着陈子豪和李美妍，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刘凤兰端着酒杯站起身，“师傅，我敬您一杯酒，我对您的祝愿都在这杯酒里。”


    孔繁绮慈祥地看着徒弟，微微点头。


    “今天这个晚宴除了给师傅祝寿，还要给美妍送行，因为她很快就要回到莫斯科去看望她的家人，美妍是个善良的孩子，作为她的师傅我感觉很开心。”刘凤兰仰头喝光杯中酒，坐下。


    陈子豪神情失落地坐在那里。


    于可心暗暗注视着陈子豪。


    李美妍感动地站起身，“在师祖的生日上为我送行，我觉得不敢当！今天这个晚宴好像我从小就梦想的家宴，热闹、亲切、温暖，我真希望它永远不会结束，我这样想让我觉得我自己好傻却好幸福！”


    李美妍突然鼻子一酸，她极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对不起，我去做个汤……”


    李美妍快步离开座位向厨房走去。


    刘凤兰神情悲伤地注视着李美妍的背影。


    陈子豪身板挺得笔直，额头上青筋暴露。


    李美妍冲进厨房，关上门，靠在门上，闭上眼睛，潸然泪下。


    罗珺端起酒杯向孔繁绮祝酒，“奶奶，我祝您生日快乐！”


    孔繁绮端起酒杯。


    李美妍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罗乐侧身看着手机屏幕，“是安德烈的电话，我先和他说几句。”


    陈子豪偷偷瞥了一眼罗乐。


    刘凤兰微笑地看着于可心，“于小姐，你多吃点。”


    于可心说好的。


    罗乐拿起李美妍的手机接听，“喂，你好！是安德烈吗？我是阿乐呀！你好，你好！好久没你的消息了？你怎么样？还好吗？美妍呀？她去厨房了，今天她师祖过生日，我们都在为她老人家庆祝呢！真的吗？什么好消息可不可以先告诉我？真的吗？太好了。”


    大家看着罗乐，表情各异。


    9


    李美妍端着热气腾腾的罗宋汤走到桌前，放下，“大家尝尝吧，多提宝贵意见。”


    罗乐带着神秘的微笑看着李美妍。


    李美妍被罗乐看得有些摸不到头脑，“阿乐，干吗这么看着我？”。


    罗乐举起酒杯，“我建议现在我们一起敬美妍一杯酒。”


    李美妍愕然，“为什么？”


    罗珺说你别让美妍喝太多了。


    罗乐说这杯酒她喝多了也要喝！我刚才接到安德烈的电话，安德烈告诉我这次美妍回去他们就要订婚了。


    罗珺惊讶得合不拢嘴，“是吗？”


    陈子豪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他极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


    于可心的脸上豁然开朗。


    刘凤兰关爱地注视着李美妍。


    罗乐为李美妍倒上酒，“准新娘，和我们大家说点儿什么吧。”


    李美妍神情复杂地慢慢站起身。


    于可心开心地举起杯，“美妍，我敬你一杯，恭喜你就要当新娘了。”碰碰陈子豪的胳膊，“子豪，咱俩一起敬美妍吧。”


    陈子豪愣了愣，端起杯看着李美妍，“恭喜你！”


    罗珺说我也敬你，美妍，敬你和安德烈，希望你们幸福！


    孔繁绮端起酒杯，“美妍，师祖祝你幸福。”


    李美妍依依不舍地看着刘凤兰，“师傅，您还没有说话呢！您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吗？”


    刘凤兰意味深长地，“美妍，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师傅希望你每次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都确切地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美妍不敢直视师傅，心中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她转头看着大家，端起杯。“我会干掉这杯酒，这杯酒里有太多的滋味，每一种滋味都令我难忘，我不会漏掉一滴，漏掉了一滴我的心就会缺少了一块，我要让这杯酒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这样我就不会在思念的时候感觉空空的。我喝掉这杯酒，你们在我心里就再也逃不掉了！”


    陈子豪突然觉得心中隐隐做痛，他使劲握着酒杯，仿佛要把它捏碎。


    李美妍放下酒杯，眼里噙着泪水，微笑着，“这酒好厉害，我感觉好像醉了！”


    陈子豪默然地端起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