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一处绝佳位置，文可烟轻松地用灵力搭起一个棚户。


    棚户底下并排放着两个软榻，正对着是一方青石桌。


    石桌中央，小炉上煨着一壶清茶，白雾在蒸煮下氤氲升起，而两侧各摆放着一只小巧的杯盏。


    “话说，你们魔族，是不是可以不用睡觉？”文可烟斜倚在软榻上，目光投向棚外依旧纷扬的雪花，语气状似随意。


    羿逸安沉吟片刻，猜不透她问此的意图，却如实而答：“可以。”


    “那今夜的星辰，应该会格外好看。”文可烟几乎是立刻接上这句话，同时趁机侧眸朝羿逸安投去一眼。


    果然，羿逸安正露出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凝神思索的神情，似在认真推敲“魔族不睡觉”和“今夜星辰格外好看”之间有什么直接因果关联。


    模样认真得有些可爱。


    盈盈笑意就这样从文可烟眼底漫了出来，她索性侧过身面向羿逸安，“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如果有你整夜陪在身边，一同观赏，那么即便是最寻常的星空，也会变得特别起来。”


    她看着他依旧微蹙的眉峰，再次强调：“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羿逸安回望过来，那双过分纯粹的眼眸里，困惑并未消散，甚至多了一丝极淡的愁绪。


    他依稀记得在某些人间话本里读到过类似的句子，当时便不甚明了。景便是景，美丑自有其定数，好看就是好看，难看就是难看，怎会因旁人的在或不在，就轻易改变？


    “你以后……或许就会明白了。”文可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眸中那抹鲜活的笑意像被风吹熄的烛火，悄无声息地黯了下去，只余下一点浮在表面的、空洞的影子。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伸手端起了自己那杯茶，借着低眉啜饮的动作，妥帖掩去了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波动。


    远处，是落日照雪山的金黄，为这茫茫雪山披上一层金光灿灿薄纱。空中飘落的雪花，也因此变得晶莹剔透，泛着细碎光芒，似点点星辰，在暮色中无声飞扬。


    两人就这样在这片景色中安然倚坐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偶尔品上一口茶。


    茶香袅袅，雪落无声，时光静谧。


    彼此之间没有尴尬，没有不适，更没有无聊，有的只是无尽的安宁与闲适……


    “之前，你有过这样清闲时刻吗？”文可烟望着缭绕茶烟，自问自答，“想必是没有的，之前在魔界，你总是在忙。”


    羿逸安闻言，眼睫微垂，默认了这个事实。魔界岁月冗长，自他接任魔尊之位以来，便不再有过这样什么都不必做、只需感受时光流逝的时刻。


    ……


    之后，大多是她在问，他敛眉低答。


    近些时日，文可烟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但羿逸安却并不觉得吵闹，反而从这样活泼的她，寻到一中令他心安的鲜活，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总有一种感觉，这样的文可烟才是真正的文可烟，他不愿打断这份真实，索性任由她毫无保留地展现本真。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炉火将熄未熄。


    文可烟与羿逸安仰望着苍穹，可天幕上只有零星几点星光，而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谁都没有提起文可烟最先那句“那今夜的星辰，应该会格外好看”的话，可羿逸安看着那片算不得璀璨的星空，心底某个角落似乎发生了变化。


    似乎被无声浸润，悄然松动、塌陷了一小块。


    某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话本中的那些冗余又费解的描述，也懂得了她口中说的那些未曾言明的含义。


    喉间一滚，“今夜星辰……”


    羿逸安顿了顿，终是低沉出口：“确实格外好看。”


    目光仍望着天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文可烟听见声响，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出来：“是啊，格外好看。”


    什么样的景色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站在身边，与你共赏这片天、共度这漫漫长夜的人，是谁。


    ……


    最后几个时辰的雪山星辰，文可烟不想错过，即便二十年在那个世界养成的生物钟让她有些困倦。


    再者，她都已经是仙身了，不睡觉也没什么要紧的。


    目光再次看向星空，其中有颗极为闪耀的星星。


    她有些激动地拍了拍羿逸安的手臂，指向那颗星辰：“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它一定实在拼命想念着谁，才这样努力地发光，想让那个人看见。”


    说完，文可烟的目光掠过天幕上其他那些稍显黯淡的星子，语气忽然低了下来：“不对……我说错了。其他星星又何尝不努力呢？”


    她停顿了一瞬，“它们或许都在很用力地想，只是……有些思念注定更遥远，更难以被看见吧。”


    身侧，羿逸安却并没有抬头去寻那些星星，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文可烟脸上。看着她从雀跃到怅然的神情转变，听着她关于星星与思念的奇妙联想，心尖似乎被什么极细的东西轻轻牵动了一下。


    他低声应和着：“嗯，很用力地在想。”


    这话像是在回应星星，又像是在说她。


    ……


    天光熹微，羿逸安仍兴奋地睁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像个初见世面的孩童，专注地望着此刻的神奇景色。


    天空仍是深沉的墨蓝，远方的水平线却已泛起鱼肚白，两色交融之处，没有分明的界限，只有如同最上等的徽墨在宣纸上自然洇开般的渐变，朦胧、静谧又壮丽。


    文可烟侧头，刚一动，羿逸安便察觉，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落定在她脸上。


    两人的视线甫一相接，文可烟便灵俏地摊开掌心，伸向他。


    羿逸安几乎是立刻意会，没有半分犹豫，将手交付了上去。随即，他又习惯性地转头，望向远方那片他从前漫长岁月里从未见过的晨光。


    不过，这牵手的画面总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别扭感。


    羿逸安明明已温柔回握，掌心也是十足的踏实感，可修长指节间却残留着执掌生杀时的棱角与力度，好似握的不是爱人的手，而是未出鞘的剑；明明是世间男女最寻常的亲昵举止，由他做来，却像神明垂怜众生，带着不容置喙的庄严肃穆。


    恰似九天之上的谪仙偶然驻足红尘，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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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着人间模样十指相扣，可通身沉淀的气度、敛眸垂顾的姿态，依旧是不沾尘烟的清冷超然。


    柔和中透着的僵硬与生涩，奇怪得教人忍不住莞尔。


    晨光渐渐漫过雪山，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起来。


    文可烟借着交握的手，轻轻托住自己的下巴，目光流转间，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今日，我们去看海吧。”


    羿逸安在文可烟面前，似乎总是敛去了所有神威，说什么都只是回应一个最简洁，却也最笃定的字。


    “好。”


    *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已从雪山顶上来到了这片全然不同的海域。雪山清寂的余韵似乎还萦绕在呼吸之间，扑面而来的喧嚣与凡尘，反倒让他们有些不适应。


    昨日的雪山，除非特定时期悠悠会去采集药材或茶叶原料，大多时候都是人迹罕至的。可眼前这片海滩，却充满了形形色色的身影，有小孩子，有老者，有年轻男女。


    至于这些身影究竟是活了多少百年的妖，文可烟不知道，羿逸安想必也难以一眼辨明。


    其中，有的用术法撒网捕鱼，有的用术法赶海，有人专注地用劳力捡拾贝壳，更有孩童嬉笑着奔跑，溅起清凉的水花。


    从独属于两人的、近乎与世隔绝的清冷天地，一下子坠入极具生活气息的红尘景象里，文可烟与羿逸安一时都有些恍惚，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光景，愣神了好一会儿。


    许是他们出众的风姿气度在其中太过出挑，又或许是站在原地发呆的时间实在太长，太突兀，周围零散的视线纷纷汇聚过来，若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身边。


    这些目光里多少带着好奇与打量，毕竟在这片彼此熟稔、日日相见的海滩上，他们这两张过分好看的面容，着实是陌生的。


    正出神间，文可烟忽然感觉到裙摆被轻轻向下扯了一下。低头看去，一个人类长相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站在身侧，仰着头，直直望着自己。


    她与小女孩大眼瞪小眼，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就在小女孩张嘴欲言的刹那，那只始终被羿逸安牵着的手微微用力，带着文可烟往后轻退了一步。


    几乎是同一时刻，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姐姐，你是不是欢璃哥哥师父的朋友？”


    眼前的景象顿时显得有些滑稽，小女孩的小手仍紧紧攥着文可烟的裙角的一小片布料，而她们之间，已经因羿逸安下意识的保护动作，隔开了一步的空间。


    瞧出状况的小女孩不再看文可烟，低下头固执地盯着自己抓住裙角的手，抿着唇不说话，却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文可烟倒是有了些许印象，欢幽节确实见过这个小女孩。


    她垂眸看了看那只攥着裙角的小手，又抬眼看了看小女孩的发顶。接着，便拉着羿逸安，主动朝小女孩靠近了一步，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对，我是。”文可烟柔声应着，又将身侧的羿逸安往前带了带，“这位哥哥，也是欢璃师父的朋友。”


    她能感觉到，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羿逸安周身的气息明显紧绷起来，脸部线条也显得过于端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