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夜蛾正道正在讲解咒灵的特性，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五条悟单手撑着下巴，墨镜下的六眼半阖着，思绪早已飘到了某个甜品店的菜单上。


    直到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吱呀”一声，不轻不重，却让整个教室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夜蛾正道的讲解戛然而止。


    门口，雪野凛安静地站着，他穿着高专临时准备的黑色制服。虽然尺寸明显偏大，袖口和裤脚都卷了好几层，但意外地衬得多了几分乖巧。


    五条悟的思绪终于被拉回现实，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门口。


    “……凛？”


    雪野凛的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五条悟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向他，然后在几人的注视下轻轻扯了扯五条悟的袖子。


    “我饿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夜蛾正道的额头跳了跳。


    五条悟愣了一秒，随即笑起来：“哇哦，这是撒娇吗？”


    雪野凛：“……？”


    夏油杰坐在后排，默默扶额。


    夜蛾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教师的威严：“五条悟，这是课堂。”


    五条悟摊手：“夜蛾老师，你也听到了，他说他饿了。”


    夜蛾：“……所以？”


    五条悟理直气壮：“所以我要带他去吃饭啊！”


    夜蛾：“……”


    他的拳头捏紧又松开，最终，他闭了闭眼，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坐下。”


    五条悟：“好嘞！”


    他刚准备站起来，夜蛾就冷冷地补了一句：“我是说他。”


    五条悟：“……？”


    夜蛾指了指五条悟旁边的空位：“既然来了，就坐在这里，等下课。”


    雪野凛点点头，安静地走到空位上坐下。


    五条悟眨了眨眼，凑过去小声问：“喂，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食堂没开门。”


    “……所以你来找我？”


    “嗯。”


    五条悟愣了一秒，随即笑得肩膀直抖：“哇，你这是赖上我了？”


    雪野凛没回答，只是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慢吞吞地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夜蛾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悟，专心听课。”


    五条悟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侧头看向雪野凛。他安静地含着糖，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上，阳光在他的白发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衬得他整个人有些虚幻。


    最终，五条悟的视线落在了他左耳的耳坠上，深海般色泽的宝石，似乎任何光都照不进去，看久了有种会被深渊吞噬的错觉。


    家入硝子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凛：“所以，这就是你们捡回来的‘小朋友’？”


    五条悟得意地挑眉：“怎么样？可爱吧？”


    “可爱是可爱，但……”她的目光落在那只耳坠上，“那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装饰品吧？”


    五条悟还没回答，雪野凛转头看向讲台，动作间耳坠摇晃。


    注视着那块宝石的硝子一怔。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某种古老的存在注视，浑身的咒力都凝固了一瞬。


    但下一秒，雪野凛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硝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对五条悟道：“……你捡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回来啊。”


    五条悟笑嘻嘻地凑近：“是吧？超有趣的！”


    夜蛾正道终于忍无可忍，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五条悟的额头上：“五条悟！课堂不是聊天室！”


    五条悟捂着额头装模作样地痛呼：“痛痛痛——夜蛾老师，我这是在帮新同学融入集体！”


    夜蛾：“……”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无视这个问题学生，继续讲课：“……咒灵的形成与人类的负面情绪息息相关，越是密集的负面情绪，越容易催生强大的咒灵……”


    雪野凛突然开口：“不对。”


    夜蛾的讲解戛然而止。


    “哪里不对？”


    “少了一步。”


    五条悟的眼睛微微眯起：“哦？什么？”


    雪野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用人类的语言解释。最终，他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微光，那光芒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像是初生的晨露，又像是未被任何色彩沾染的白纸。


    “灵。”他说，“这是构成一切的基础。”


    在神明眼中，世界本是一片澄澈的海洋。


    那些漂浮在天地间的“灵”，本是无形的纯粹能量，没有善恶之分，亦无固定形态，是万物之本初，类似于粒子。生灵、咒灵、亡灵、物灵、神灵、……


    他指尖突然缠绕上一缕黑雾，当人类的负面情绪渗透其中，单个“灵”会被染上咒力作为承载体，但还不足以形成咒灵。


    那黑雾与光芒纠缠，逐渐变得浑浊。接着，他又从空气中攫取更多被污染的光点，将它们聚拢在一起。


    咒灵。


    夜蛾正道愣住了，这个解释比现有理论更精确地描述了咒灵形成的机理。


    五条悟盯着他掌心的黑影，六眼疯狂解析着：“所以单个被污染的‘灵’就像病毒，而咒灵是病毒聚集形成的病灶？”


    雪野凛点头：“类似。”


    硝子轻声问道：“如果‘灵’本是无害的……那有没有办法净化咒灵？”


    他收回指尖的光芒：“已经染黑的纸，烧掉更快。”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们看不见。”


    五条悟挑眉：“什么意思？”


    “灵的存在，只有神明能感知。”雪野凛的指尖轻轻划过空气，仿佛在抚摸无形的存在，“就像鱼察觉不到水，人类也察觉不到构成世界的‘灵’。”


    夏油杰若有所思：“所以咒术师只能观测到已经成型的咒力......”


    “嗯。”他点头，“你们看到的只是结果，被污染后的聚合体，却看不到污染的过程。”


    硝子轻笑一声：“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咒术界研究了上千年，都没发现这个理论。”


    “生灵的认知......”雪野凛停顿了一下，“被局限在自己的维度里。”


    “等等，凛——”五条悟凑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既然你能看到灵的本相……那你能把它们‘洗白’吗？”


    雪野凛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平静道：“甜吗？”


    五条悟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回答：“甜啊——但你别转移话题！”


    雪野凛点点头：“那就好。”


    夏油杰看着两人的互动没忍住一笑，但很快又若有所思：“所以...净化咒灵对你来说很麻烦？”


    “是。”雪野凛转头看向他，那只展露在人前的蓝眸在暗处格外深邃，“杰。”


    “嗯？”


    “你知道东京有多少只蚂蚁吗？”


    夏油杰一愣：“...不知道。”


    “我也不关心。”


    教室里一片寂静。


    夜蛾正道的粉笔掉在了地上：“但如果有办法净化咒灵，就能减少伤亡——”


    “人类自己弄脏的，自己收拾。”雪野凛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礼貌的建议。”


    五条悟笑得肩膀直抖：“这算什么礼貌啊！明明超刻薄！一般来说，神明不都是‘博爱众生’之类的吗？”


    “那是人类的期待，不是神明的义务。”


    硝子一手支着脑袋懒懒看过来：“看来我们的神明大人很擅长说‘关我屁事’啊。”


    “是‘各司其职’。”他的声音很平淡，不带任何正向或负面感情，只是在阐述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灵会以各种形式存在，即使是灾祸。风暴、疾病、战乱......或是你们所说的咒灵，这只是自然规律。”


    “为了人类阻止它们，可以。但为什么？”他歪了歪头，“狼吃羊，洪水冲毁蚁穴，人也会为了生存杀生，没有对错之分。”


    至少在神明眼中，万千生灵，甚至死物，都是平等的，由“灵”组成的不同个体。


    夏油杰面色有些复杂：“我只是......觉得咒术师有能力，就应该保护普通人。”


    雪野凛点点头：“嗯，很好的理由，比‘因为这是义务’好。偏袒同类，这很正常。保护谁，消灭什么，按你自己的意愿来就好。”


    五条悟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所以结论是！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才是最强的生存之道！”


    雪野凛被他晃得有些不稳，但还是点了点头，伸手递出一颗糖：“嗯。”


    夏油杰愣愣地接过：“这是......？”


    “奖励。”雪野凛终于摆脱某人魔爪，“给努力的人。”


    五条悟立刻又凑过来：“喂！那我呢？我也要奖励！”


    “你嘴里还吃着。”


    夏油杰盯着糖，恍惚间似乎理解了些，这个神明并非否定咒术师的行为，而是在提醒他，不要用“义务”来麻痹自己。


    如果保护他人是出于本心，那就坦然承认。如果其实心存疑虑，也不必强迫自己相信一个虚假的理由。


    “所以，”他轻声说，“我们的选择本身，就是理由？”


    “嗯。想救就去救，想杀就去杀。至少......”雪野凛指了指心口，“这里要是真的。”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五条悟突然凑近他的脸，墨镜被拉下，苍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对方：“说了这么多，那你呢？就没有一点偏好吗？”


    雪野凛与他对视两秒，随后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的动作很轻。


    “食物。”他最后只说了这两个字，把糖放进嘴里，不再多言。


    “诶~别害羞嘛！”五条悟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看你都愿意跟我们解释这么多，还特意开导杰……”


    “你们供奉了。”雪野凛转身离开，耳坠上的蓝宝石在阳光下微微闪烁，“这是规则。”


    “是~是~我们的小神明只是‘顺便’关心一下人类而已，也只是不小心连说话量都超标了~”


    “……”


    雪野凛离开的速度更快了，五条悟紧紧跟在后面大呼小叫：“怎么不理我！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夏油杰看着两人飞速消失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是蜂蜜柠檬味的，酸甜适中。


    意外地......很治愈。


    硝子走到他身边，轻笑一声：“被神明安慰的感觉如何？”


    夏油杰笑了笑：“比想象中要......”他顿了顿，“直白。”


    “直白得有点伤人？”


    “不。”他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只是觉得，我们或许把某些事想得太复杂了。”


    保护普通人，消灭咒灵——这本就是他们选择的道路。不需要神明的认可，也不需要额外的意义。


    在前方，五条悟凑近雪野凛耳边：“喂，刚刚的问题该回答我吧？就没有特别偏爱的生灵？”


    雪野凛含着糖，选择性忽视了他的话。


    五条悟盯着他看了半晌：“算了，反正——”


    他一把抢过对方口袋里剩下的糖果，“你的偏好我收下了！”


    雪野凛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五条悟，沉默许久。


    “悟。”


    “嗯？”


    “你真的很吵。”


    “……喂！”


    神明不会为蚂蚁停留。


    但偶尔，也会为了一颗糖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