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一个在修仙界里神秘而又禁忌的地方。


    传闻之中，魔渊里不见天日，空中永无云雾，万顷无垠的天幕当中没有星辰，唯悬有一轮永不坠落的赤色血月。


    荒野千里，白骨嶙峋。


    生于此地的魔族性情凶恶嗜杀，他们身上流着争斗的血脉，毁灭是刻入骨髓的印记，无法磨灭。


    因此，鉴于这一种族特性，又有传闻说魔族经常搞魔口贩卖坑蒙拐骗提炼尸毒以及各种毒，犯罪率百分百。


    但随着千年前魔渊的封印，这些传闻是否真实，俱不得而知。


    今日，百阑宗就有了一个验证传闻真假的机会。


    绝妄海边，深色的滔滔海水仿佛稠墨，随刮过的阴风起伏翻滚，卷起的浪势拍打着岸边礁石，吞噬所有光亮的同时也隔绝一切力量。


    “绝妄海位于修仙界，海底又埋藏着魔渊，诸多气息驳杂，隐有混沌之相，算是天下数得上的禁地。”


    故地重游，裴谕无视暴乱的绝妄海气，临岸而立，迎面而来的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设下结界将海风隔绝，随即回首，向第一次来绝妄海的百阑宗众人介绍这里。


    禾溪望着不远处的绝妄海，感受到海上狂暴到几欲撕裂一切的气息。


    很难想象在过往的千年里，裴谕一直被封印在这里。


    她忍不住朝前方的裴谕看去。


    察觉到禾溪隐含关心的目光，裴谕勾唇一笑，完全看不出曾被封印于此两世的痛苦。


    “阿禾不用担心我，绝妄海虽是险地，对我而言却没什么可怕之处。”


    “当初我被封印在此，是我自己厌倦一切，想求个清净。”


    见裴谕说话时姿态轻松，看起来真不像是被镇压受苦的模样，禾溪暗中松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她上前一步，透过结界朝外打量，“我们该怎么进入魔渊？”


    裴谕收敛神色，说道：“你们先退后。”


    百阑宗众人依言，往后退了十万八千里。


    身后空无一人的裴谕：“……”


    也行吧。


    他穿过海边的结界，抬起手，深黑的魔气自他掌心涌出。


    刹那间，四面的风声与浪潮声全都止息。


    魔气与海气在无形之中轰然对撞，静止的海面仿佛被撕裂，无数因对撞而形成的裂隙在魔气的操纵下渐渐融合，最后化为一团游动的漩涡。


    漩涡静静流转，边缘隐有墨色光影闪过。


    “好了。”


    裴谕用魔气强行轰开一条路，众人渐渐靠近，他提醒道：“这条通道并不稳定，深入其间或许会遇上乱流，大家进去后要小心。“


    众人齐齐点头，表示知道了。


    相无宥召出卦盘，金色屏障将每个人护住，连禾溪肩膀上的小洒都没漏掉。


    裴谕率先从漩涡下去，由他在前方领路。


    漩涡之下的海水死寂幽邃，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迹象。


    众人在漩涡中潜行了约有半刻钟，才终于抵达魔渊。


    “我们到了。”


    裴谕说。


    离开漩涡时的短暂眩晕感散去，禾溪举目四望，能看见荒芜的广袤旷野，以及旷野上随处散落的嶙峋白骨。


    仰起头，可见空中血月高悬，永夜无昼。


    七条象征封印桎梏的银色枷锁将天幕分裂，血月独悬于中天之上，静静向这片荒寂之地倾洒月辉，使万物仿佛蒙上一层赤色轻纱。


    传闻一石锤了，是真的。


    “这里便是魔渊了吗？”萧韶歌向四周张望，“看上去好荒凉。”


    外界关于魔渊的典籍记录很少，因为魔渊被封印太久，就连饱览群书的相无宥对魔渊都所知不多。


    小洒本身是往溯之书，当然有记载魔渊的事，但它说话只有禾溪一个人能听到。


    所以这个时候，有一个本地魔族导游就相当重要了。


    裴谕细心跟他们讲解：“这里是魔渊的狩野，我们如今所在尚处外围，若是往更深处走，所见之景便会变化，也更加凶险。”


    “狩野深处会诞生一些强大的魔物和凶兽，魔族为了修炼，会进入里面捕杀凶兽。”


    “魔渊里只有一座魔城，里面生活着所有魔族。”


    他一边朝众人解释，一边领着他们离开狩野。


    不多时，禾溪就看见了他所说的魔城。


    高大巍峨的黑色城墙矗立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明明并不张扬，却天然带给人以森冷的压迫。


    城楼上悬挂着数颗发亮的宝石，光芒极盛，像猛兽意欲攻击时，獠牙尖顶渗出的寒光。


    穹顶血月的光影投落，黑与红交织，让眼前的魔城看起来像是一座只存于奇异斋说的鬼城。


    “城楼上发光的是一种名为不夜石的魔矿，质地坚硬，作用与修仙界的夜明珠相似，用以照明。”


    江炼看着不夜石，眼神流露出探究的渴望。裴谕注意到他的神色，温声道：“我的私库里有很多不夜石，过会可以拿给你研究。”


    江炼眼神倏然亮起，迫切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名优秀的器修，他喜欢捣鼓所有未曾见过的材料。


    裴谕一笑：“我们进城吧。”


    百阑宗众人同样很想见识一下这座传说中的魔渊之城。


    魔城不设城门，唯有一层象征性的禁制，一入城，众人便被满目喜庆的红色糊了眼。


    魔城之中，四处挂满了红绸。


    不夜石将昏暗的城中照得无比亮堂，也将红绸映衬得如云霞般瑰艳。逶迤红绸挂满了各家各户门前，像连绵不尽的丝带，一眼望不到尽头。


    主街上，许多魔族来来往往，忙碌着在屋舍前悬挂花灯彩结，场面热火朝天。


    见此情状，相无宥讶然问道：“魔城最近是有什么庆典吗？”


    裴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据我所知，没有。”


    魔族魔均暴力狂，一天到晚琢磨着打打杀杀杀杀打打，哪来的时间搞庆典。


    倒是会有魔族举办庆祝死对头死无全尸的宴席。


    但那也不至于闹得全城相贺。


    裴谕直觉不对，正想抓个魔族过来问话，便听见前方正在挂花灯的两名魔族开始吵架。


    负责指挥的魔族没好气地吼道：“你眼睛长土里了，看不见花灯挂歪了吗？”


    用魔气牵引着斑斓花灯的另一名魔族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被骂了直接反唇相讥：“狗爬都嫌恶心的东西，你是在教爷爷我做事？”


    指挥的魔族一下子怒了：“怎么跟你魔祖宗说话的呢？”


    另一名魔族花灯也不挂了，他从空中跃下，冷笑道：“哟呵，就你也敢叫祖宗？”


    他们才吵了几句，火药味就已相当浓郁。


    两魔之间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之后更是从口头吵架升级为打架斗殴。


    指挥的魔族是个暴脾气，提起魔刀就砍：“他奶奶滴，今天老子就要砍了你的舌头下酒！”


    “切，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挂花灯的魔族不屑一笑，他将花灯扔去一边，随后掏出一大把五彩斑斓五毒俱全五色缤纷的毒虫就往对方脸上丢。


    被释放的毒虫哗啦一下散开，不仅冲着敌人，还无条件随机波及周围的倒霉蛋路人。


    小洒一个激灵，害怕地缩回了灵兽袋，生怕两魔打架时飞出来的毒虫会波及自己。


    “这就是魔族吗？”第一次围观魔族打架全程的禾溪若有所思，“果然跟传闻一样脾气暴躁。”


    这才十句话不到，他们的进度就已经从互相亲切问候完对方祖宗上下十八代，变成致力于送对方到阴曹地府与祖宗团圆的阶段了。


    禾溪：论民风淳朴，果然还得看魔渊。


    相比之下，散元城都能说得上是文明仙城了。


    看来，传闻二也可以石锤是真的了。


    裴谕心中已经将这两个当街闹事的魔族千刀万剐，却没有顾上，而是急于澄清：“阿禾，我跟他们不一样。”


    禾溪点点头：“我知道。”


    光是看长相，裴谕就是全魔渊里最靓的崽。


    还没等裴谕松口气，这时又有新的幺蛾子冒了出来。


    一群魔族正在往地上铺红毯，铺着铺着，注意到城门边的百阑宗一行人。


    魔族的服饰风格与修仙界截然不同，穿着长袍法衣的百阑宗在一众袒胸露腹的魔族面前像是误入原始世界的文明人，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一看就知道不是魔族。


    这群铺红毯的魔族瞬间戒备起来，同时还注意到禾溪等人身上挂着的乾坤袋，眼神流露出垂涎之色。


    相无宥等人的感觉何其敏锐，一下便察觉到这群魔族透露出的杀心敌意。


    不过即便知道魔族不怀好心，他们依旧按兵不动，稳如泰山。


    只是他们很好奇，这群魔族怎么敢的啊。


    毕竟他们可是由裴谕带进来的，此刻这位魔主还在他们身边杵着呢。


    一名魔族动了杀人越货的想法，正寻找一击必杀的角度，无意间瞥到裴谕，腿脚一软差点没当场跪下。


    他惊恐地拉了下身边的魔族：“哎哎哎，我怎么瞅着那家伙长得有点像魔主啊？”


    另一个魔族循着他指的方向瞥了眼，先是在看清裴谕容貌时陡然一惊。


    随后他又注意到裴谕跟禾溪牵着手，立马翻脸开喷。


    “放你全家祖宗的狗屁！魔主怎么可能跟个女修手拉手，这人绝对不是魔主，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他大声哔哔，否认得不带半点犹豫。


    听到这句话的百阑宗恍然大悟，破案了。


    没被认出来的裴谕：“……”


    他闭了闭眼。


    槽点太多，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面对质疑自己身份的两个魔族，裴谕抑制不住地冷笑一声，将收敛的魔息毫无保留地外放出去。


    强悍的魔息如浪潮般横扫全城，掀起的飓风吹落街边挂着的红绸。


    所有身处城中的魔族都能感受到一道如山倾轧的磅礴威压。


    在场所有魔族浑身一抖，包括两个正在争论裴谕身份的魔族。


    ——这熟悉的，要挨一顿毒打的气息。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被魔主支配的恐惧。


    身上曾被裴谕殴打、切碎、踩烂、折断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警铃在脑海中尖锐作响，叫嚣着逃离二字。


    猛然间，所有魔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于是下一瞬，无论是挂花灯的，铺红毯的，还是整理红绸的魔族们纷纷停住了手头的动作，如同被一齐按下了暂停键。


    万籁俱寂中，城中魔族的视线僵硬地转向裴谕。


    裴谕冷冷凝视着他们，漆黑眼瞳的深处尽是漠然的怒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所有魔族脸上一片空白茫然。


    直到一个膀大腰圆，腰间挂着斧头的魔族像尖叫鸡般凄凄惨惨地大喊一声——


    “魔主回来了！快跑啊！”


    这一声唤回了停滞的思绪，所有魔如梦初醒，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光速跑路。


    他们一边跑，一边鬼哭狼嚎。


    逃命魔族甲扔下花灯就跑：“救命命救命命！魔主回来了！”


    逃命魔族乙怒道：“前面的菜鸡跑快点！当这不是投胎吗，你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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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碍着我！”


    逃命魔族丙跑得慢了点，他痛哭流涕：“有没有爹跑得快点的能不能带我一下，我还年轻不想被魔主打死呜呜。”


    另一个逃命魔族丁听到他的话后顺手拉了他一把，在魔族丙感激的眼神下冷酷道：“儿子，喊爹。”


    魔族丙竟然是个实诚魔，眼泪汪汪：“爹！”


    百阑宗众人：“……”


    今儿个算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所有魔族都在忙着逃命，其间不乏有心思狡诈者悄悄摸摸丢术法阻碍其他魔跑路，争取拉个炮灰垫背好让自己死晚点。


    在魔主的威慑下，每个魔族都用尽全身所有底牌卯足了劲逃跑，眨眼间便散了个彻底。


    其中尤以没认出裴谕的两名铺红毯魔族跑得最快。


    逃出生天的魔族们：得救了！又可以看到第二天的月亮了！


    看着转眼间就空无一魔的街道，禾溪众人复杂地看向裴谕。


    这样恐怖的威慑力，看来裴谕是真的魔主没跑了。


    百阑宗众人从未见过裴谕如此有攻击性的一面。


    尽管后来裴谕掉马，他们始终见到的也是他温和知礼的模样，还因为过往裴谕特意展露出的柔弱姿态，而常常忘记他的真实身份。


    直到此刻，他们才有一种这人并非小白脸，而是魔渊之主的实感。


    裴谕按下蓬勃的怒火，面上重新挂上温和无害的笑容，看不出半点吓得魔族鸡飞狗跳的凶残模样：“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禾溪觉得先前那一幕还怪搞笑的，笑盈盈道：“其实没有，我觉得还挺有意思。”


    多亏了她的这句话，让裴谕暂且打消了把那群魔族抓回来暴揍一顿的想法。


    “只是魔族都跑完了，你要怎么问话？”禾溪问。


    裴谕淡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简单。”


    他抬手一招，追踪出去的魔气便揪出了那名先前说他不可能是魔主的魔族，带回他的同时将他摔在地上。


    直面魔主的倒霉魔族：吾命休矣。


    魔族粗犷的脸上摆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脸，结巴道。


    “魔魔魔主，请问您您您，找我，有有有什么事吗吗吗？”


    裴谕指着满城的红绸，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倒霉魔族还以为魔主是来索命，怕得不行，眼见裴谕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赶紧老实巴交地回答。


    “这是伯方伯圆两位护法要我们做的。”


    裴谕：“为什么？”


    魔族暗戳戳地瞟了眼他身边的禾溪，小声哔哔。


    “两位护法说是……您要准备回来成亲了，所以让我们抓紧时间布置好魔城。”


    裴谕：？？？


    禾溪：？？？


    吃瓜的小洒：哇哦，刺激！


    本来还悠哉悠哉看戏的百阑宗众人听到这里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们面无表情转头，锐利的眼神像尖刀一般刺向裴谕。


    相无宥将裴谕扒拉去一边，笑里藏刀：“你说，魔主要和谁成亲？”


    他们没想过裴谕的成亲对象会是禾溪，因为这两人目前还没复合，更别说成亲了。


    倒霉魔族近距离感受到相无宥身上的渡劫威压，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


    这时萧韶歌上前两步，用灵针维系他清明的意识，不让他晕倒。


    面容温婉的素裳女子柔声道：“别晕过去了，快回答我们的问题。”


    倒霉魔族被迫清醒，惊恐的视线从他们一圈人中扫过。


    相无宥指腹划过卦签，顾寒宵一语不发地拔剑，灵犀蓄势待发，江炼在乾坤袋里挑选能威胁人的法器。


    四人一灵杀气腾腾，就差把他大卸八块。


    倒霉魔族：“……”


    为什么这群莫名其妙的人能比魔主还要可怕啊喂！


    然而比起百阑宗，最想知道这个答案的还是深受污蔑的裴谕。


    见倒霉魔族半天说不出话，裴谕耐心告罄，直接对他施加了真言咒。


    倒霉魔族张了张嘴，话语不受控地从他口中溢出：“伯方大人说，是一位名叫禾溪，能给魔渊带来伟大变革的奇女子！”


    听到成亲对象是禾溪，百阑宗众人的怒火稍微降下去了些，却仍旧很气。


    好你个裴谕，还没复合就想着要成亲，狼子野心！


    顾寒宵将禾溪拉到身后，看向裴谕冷冷道：“你这是想做什么，不经过我们同意便想跟小师妹成亲？”


    “寒宵冷静，这其中或许存在误会。”相无宥猜中真相，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接受到众人愤怒的目光，裴谕略微垂首，躺平任骂：“对不住诸位，此事是我的错。”


    想也不用想，裴谕就知道肯定是伯方伯圆又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当初他就应该把伯方伯圆撤掉，重新换两个聪明点的魔族当他的下属。


    裴谕悔恨不已。


    倒霉魔修看见他们心中可怕无比的魔主低头乖乖听训，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好了好了，别再追究这件事啦。”


    作为风波的另一位当事人，禾溪出来打圆场：“正事要紧，我们先去魔宫吧。”


    知道城中这番装饰究竟是为何，裴谕已经不敢想他的魔宫会是什么样子。


    但事已至此，裴谕叹息一声，选择开摆：“我带你们过去。”


    说完，他也不管地上宛如死狗的倒霉蛋，带着禾溪等人前往魔宫。


    等到魔主和那一堆可怕的修士离开后，原地装死的倒霉魔族立马爬起来，飞速逃离现场。


    不得了，他要将刚才听到的惊天巨瓜赶紧告诉其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