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宗主们，每一个，都拥有着移山填海的大神通。


    别说挖一个坟坑。


    就算让他们瞬间将这座山夷为平地，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们不敢动用一丝一毫的灵力。


    他们只能用自己那或许几百上千年都未曾动用过的，纯粹的肉体力量，一下一下地，去完成这项，对他们而言，比登天还难的，任务。


    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


    他们的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血泡。


    血泡被磨破，钻心的疼痛传来，可他们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


    因为，肉体上的痛苦，与他们此刻内心所承受的羞辱与煎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埋头挖着。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去听周围那刺耳的嘲笑。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想自己宗门那黯淡无光的未来。


    他们挖的，不是坟。


    是他们自己。


    是他们所代表的，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旧时代！


    终于。


    当最后一个坟坑，也被挖好之后。


    张承那冰冷的声音，再一次，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


    “第三项。”


    “入殓。”


    三十三位宗主，身体猛地一震，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他们看着那些，在阳光下，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气味的，残破不堪的尸体。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比之前更加浓郁的，混杂着恶心与绝望的神情。


    他们要亲手，去触碰这些，被凡人撕碎的，肮脏的，代表着耻辱的尸骸？


    紫阳宫主看着面前那滩，属于王无忌的烂肉。


    他缓缓地，缓缓地，伸出了自己那双，曾经只用来握剑和执掌宗门大印的，颤抖的手。


    紫阳宫主伸出的那只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一双执掌着紫阳剑宫数千年基业，决定着无数人生死，弹指间便可引动风雷的手。


    这双手，曾握过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宗主大印，曾抚过削铁如泥的神剑“紫霄”，曾亲手书写过无数足以让南峰大陆都为之震动的法旨。


    可现在，它即将要去触碰一滩，混杂着泥土、碎石、草根与血污的，腐肉。


    属于王无忌的腐肉。


    紫阳宫主甚至无法从那滩烂肉中，分辨出任何属于人类的器官。他只能看到一些灰白的骨头茬子，从暗红色的肉糜中刺出，上面还挂着几缕破烂的布条。


    一股混合了血腥、腐败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骚臭的气味，像是长了脚的虫子，疯狂地往他鼻孔里钻。


    他的胃，在剧烈地翻涌。


    他的道心，在疯狂地示警。


    他的神魂，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不！


    不行！


    他做不到！


    他是紫阳剑宫之主！是化神期的大能！是站在这个世界之巅的男人！他宁愿死！宁愿被天雷轰顶，神魂俱灭！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然而……


    他抬起头，那布满血丝的瞳孔，再一次，看到了天空中的那艘飞舟。


    以及，那千万道，充满了戏谑、嘲讽与期待的目光。


    他不敢死。


    他若是死了，紫阳剑宫怎么办？


    他若是反抗了，那个如同神明般的男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整个紫阳剑宫，连同那十万弟子，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就像那个遁地门一样。


    紫阳宫主那因为愤怒而僵直的身体，缓缓地，垮了下去。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杀意，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无声的叹息。


    他认命了。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滩挑战着他生理与心理极限的烂肉。


    他伸出手。


    然后，在那千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在那面将这一切都清晰地直播给整个大陆的光幕之下。


    他，抓了下去。


    噗嗤。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


    黏腻，湿滑，冰冷，又带着一种腐肉特有的，诡异的“弹性”。


    紫阳宫主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一团，由最深的噩梦，与最恶毒的诅咒，所捏合而成的，不可名状之物。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凉意，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他想吐！


    他想将自己这只手，连同自己的手臂，都用法术直接斩断！


    但他，忍住了。


    他用尽了自己身为化神大能的全部意志力，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


    他沉默地，用双手，将那滩烂肉，一点一点地，从地上，捧了起来。


    腐臭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他那身华贵的紫金道袍之上，留下了一片片，深色的，肮脏的印记。


    他捧着那滩烂肉，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亲手挖好的那个坟坑。


    然后，轻轻地，将其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站在坟坑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有了紫阳宫主的“表率”。


    剩下的三十二位宗主，也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


    焚天谷谷主，走到了霍烈的尸体前。


    霍烈的尸体，还算完整。


    只是，他全身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被鬼火灼烧过的，诡异的墨绿色。身体干瘪得像一截朽木，脸上那痛苦到极致的表情，被永远地凝固了下来。


    焚天谷谷主看着自己这位曾经的师弟，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弯下腰，将那具冰冷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尸体，抱了起来。


    那股阴寒，仿佛能穿透他的护体灵力，直接冻结他的神魂。


    这让他这个玩了一辈子火的男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与讽刺。


    而另一边，西漠佛国的佛主，则是迎来了他此生最大的考验。


    他要处理的尸体，是那个为了炼制法宝，水淹七城的元婴大能。


    那具尸体，在泥潭里泡了半个月，早已被泡得浮肿发白，面目全非。身上还挂着水草和烂泥，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佛主看着那具“巨人观”般的尸体，他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手中的那把黄金工兵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口中飞快地念诵着《静心咒》。


    可是，没用！


    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那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撕碎了他所有的佛法与禅心！


    “呕——！”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一片空地，将胆汁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