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朗，穿透云雾，回荡在山门前。


    剑无尘浑身一震，从那浩瀚灵气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收敛了外放的剑意，脸上那份属于青云剑宗长老的傲然也悄然隐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红鸾宗，不对劲。


    九分里有十分的不对劲！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山顶的方向再次拱手，姿态比刚才还要恭敬几分。


    “青云剑宗，剑无尘，前来拜访。”


    “如有冒昧，还请苏宗主恕罪。”


    话音刚落，眼前的云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一条由青石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直通山顶的大殿。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山顶传来。


    “剑长老是客，请上山一叙。”


    剑无尘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石阶。


    越往上走，他内心的惊骇就越是无以复加。


    路边的每一株花草，都蕴含着远超外界的灵性。


    空气中弥漫的灵雾吸入一口，都让他感觉法力运转都顺畅了些许。


    这哪里是什么灵气稀薄的韭菜山，这分明就是一处顶级的洞天福地！


    等他走到大殿前，看到那个负手而立的白衣青年时，更是瞳孔微缩。


    太年轻了。


    年轻得不像话。


    可偏偏就是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有一种渊渟岳峙，返璞归真的气度，让他这个结丹后期的剑修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在下苏青云，红鸾宗现任宗主。”


    苏青云微微颔首，神态自若。


    “剑长老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他身后，唐云烟、林妙可等人分列两侧，一个个神情肃穆，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来自丙级宗门的强者。


    “苏宗主客气了。”


    剑无尘回了一礼，视线却不着痕迹地在苏青云和唐云烟身上扫过。


    好强的剑意！


    当他看到唐云烟时，心中又是一惊。


    这女子骨龄不过二十，竟已是筑基四层的修为，更可怕的是，她身上那股锋锐无匹的红尘剑意，竟连他都感到了一丝威胁。


    一个深不可测的宗主，一个天资绝世的弟子。


    这红鸾宗，到底是什么来头？


    “剑长老，请。”


    苏青云侧身引路，将剑无尘请入议事厅。


    分宾主落座，林妙可乖巧地奉上灵茶。


    茶香袅袅，气氛却有些凝滞。


    剑无尘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看向苏青云，缓缓开口。


    “苏宗主，老夫此来，一是为拜山，二也是想问一问故人之后。”


    “哦？”苏青云眉梢一挑。


    “老夫年轻时，曾与令堂苏星芸有过数面之缘，同辈论交，受过她不少指点。”


    剑无尘的语气带着几分追忆，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长辈的口吻。


    “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剑叔叔。”


    苏青云笑了笑，不置可否。


    “原来剑长老是我母亲的旧识，失敬。”


    剑无尘见他不上套，也不着恼，话锋一转。


    “听闻近日，昆玉宗上下满门覆灭，此事……与红鸾宗有关？”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仿佛一柄小剑，直刺人心。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林妙可和柳青青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苏青云却像是没感觉到那股压力，神情淡然地端起茶杯。


    “不错，是我做的。”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反而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剑无尘噎了一下。


    “昆玉宗欺我宗门太甚，屡次三番挑衅，苏某无奈，只好出手将其抹去。”


    苏青云放下茶杯，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宗门底子薄，弟子们修为尚浅，只能用些先辈遗留下来防身的小玩意，倒是让剑长老见笑了。”


    小玩意？


    剑无尘嘴角抽搐了一下。


    能一指点杀结丹后期修士，覆灭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宗门，这叫小玩意？


    你这凡尔赛的语气，是跟谁学的！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动，视线再次落回苏青云身上，这一次，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试探。


    “令堂当年剑道天赋冠绝东源洲，一手星河剑法出神入化。不知苏宗主，可曾得其真传？”


    “我观你这位弟子，剑意不凡，想来苏宗主在剑道上的造诣，也定然非同小可。”


    “老夫不才，于剑道一途沉浸百年，偶有所得。近日正被一个关于‘剑心通明’的关隘所困，不知苏宗主可有高见？”


    话音未落，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剑意，无声无息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那剑意无形无质，却锋锐得可怕，如同一根纤细的钢针，直刺苏青云的眉心。


    这是他最纯粹的剑意攻击，不伤肉身，专斩神魂！


    唐云烟脸色剧变，体内的红尘剑意瞬间被激发，就要出鞘抵挡。


    洛仙和陈心安等人也是心头一紧，浑身法力都开始涌动。


    唯有苏青云，依旧稳坐如山。


    他甚至没有去看剑无尘，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呼——


    一口气吹出。


    那缕足以让寻常结丹修士神魂重创的无形剑意，在距离他眉心三尺之外的地方，就那么突兀地、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剑无尘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份故作高深的表情彻底凝固，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骇然。


    怎么会？


    自己的剑意，怎么会就这么消失了？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法力波动，对方就只是……吹了口气？


    这是什么手段！


    苏青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品了一口茶，然后才悠悠地抬起头，看向脸色煞白的剑无尘。


    “剑长老，茶要凉了。”


    平淡的一句话，落在剑无尘耳中。


    他是在提醒自己，茶凉了。


    也是在告诉自己，他的试探，结束了。


    冷汗，瞬间从剑无尘的额角滑落。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离谱！


    什么长辈，什么考校，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面前，自己就像一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可笑至极。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苏青云郑重地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苏宗主大才，是在下孟浪了。”


    这一次，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苏青云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剑长老方才问我‘剑心通明’？”


    “不敢，不敢，是在下班门弄斧。”剑无尘连忙摆手。


    “剑心，不过是‘道’的表象之一。”


    苏青云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你只知以心御剑，追求剑的锋锐与极致，却忘了，剑为何物？剑者，器也。人为何物？人者，道之载体也。”


    “你所困者，非是剑心，而是你的道，走窄了。”


    “你修的是青云剑宗的无情剑道，斩断尘缘，心如止水，可你的剑，却依旧带着人间烟火的杀伐气。道与剑，本就相悖，又何谈通明？”


    苏青…青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剑无尘的心头。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脑海中轰鸣作响，无数过往修炼中的滞涩之处，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道与剑……相悖？


    是啊，自己追求无情，可每次出剑，心中想的却是宗门的荣辱，是斩妖除魔的功绩……


    自己的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闻君一席话，胜我百年苦修……”


    良久，剑无尘长叹一声，再次对苏青云深深一揖，脸上满是感激与钦佩。


    “苏宗主之能，已超乎老夫想象。当年星芸道友风华绝代，如今看来，苏宗主更是青出于蓝。”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真正融洽起来。


    剑无尘不再有任何试探，而是真心实意地与苏青云交流起来，言语间，将自己年轻时受苏星芸指点的一些往事娓娓道来。


    唐云烟等人在一旁听着，看向苏青云的眼神，已经从崇敬变成了近乎狂热的崇拜。


    三言两语，便让一位结丹后期的剑道大师茅塞顿开，甘拜下风。


    自家师尊，究竟是何等存在啊！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剑无尘自觉收获巨大，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取出一个通体漆黑，样式古朴的剑匣，递给了苏青云。


    “苏宗主，此物是当年我与星芸道友在一处上古遗迹中所得，我参悟多年，始终不得其法。今日蒙你点拨，无以为报，这剑匣便赠予你，或许以宗主之能，能解开其中奥秘。”


    苏青云接过剑匣，入手冰凉，神识探入，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隔绝在外。


    他看向剑无尘，对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似乎真的只是在赠送一件礼物。


    “那便多谢剑长老了。”苏青云收起剑匣。


    剑无尘再次行了一礼，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去，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