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师的世界观，在这一刻，碎裂得比被锤子砸过的瓷砖还彻底。


    安宅却完全无视了身后众人那如同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他关掉扩音器，随手往工具箱里一丢，然后像个真正的工程师一样，开始了他正式的“勘探”工作。


    他迈步走上那座阴森的戏台，完全无视了旁边那七个怨气冲天、能把普通人活活吓死的厉鬼。


    他先是掏出那把能敲鬼神魂的【鲁班尺】，在戏台的几根朱漆柱子上敲敲打打，侧耳听了听声音，然后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不行啊，这承重结构有严重问题。”他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空气中的甲方汇报，“主体木料已经腐朽，连接处榫卯结构松动，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难怪你们站都站不稳，这随时可能塌方的。”


    他又走到台前，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头顶，早已熄灭的几盏老式宫灯。


    “还有这灯光设计，谁干的？简直是灾难！”他用鲁班尺指着上方，“光源位置不对，角度刁钻，打在人脸上全是阴影，跟鬼火一样！这要是开演，台下观众看得清演员的脸吗？开除！必须开除！”


    在他的AR视野中，关于【悲声戏班】的结构图已经完整地呈现出来。


    一个巨大的红色骷髅头代表着核心“红仙儿”，她的执念被清晰地标注为【未能完成的告别演出】。这就是整个怨灵集合体的“承重梁”。


    围绕着她，是六个小一些的灰色骷髏头，他们的执念是【陪师父谢幕】，算是“次级承重结构”。


    而在这看似坚固的结构图上，还有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裂缝，被系统特别标记了出来——【结构缺陷：对‘火’的极致恐惧】。


    勘探完毕，安宅心里有了数。


    然而，他的这番“专业”操作，在戏班众鬼，尤其是红仙儿看来，就是完全的无视和挑衅！


    她是谁？她是民国年间，名动一时的花旦红仙儿！死后怨气不散，化为厉鬼，盘踞此地数十年，让多少所谓的得道高人饮恨于此！


    这个穿着工装裤，戴着安全帽的凡人，竟敢如此轻辱她，轻辱她视为生命的舞台！


    “你……该……死！”


    嘶哑、怨毒到极点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从红仙儿的口中吐出。


    随着她声音的落下，整个厅堂的景象瞬间扭曲！


    原本破败的戏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滚滚的黑烟夹杂着火星，瞬间吞噬了一切！刺鼻的焦糊味，被焚烧时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将所有人拖入了当年那场毁灭一切的火灾幻境之中！


    楼下的马大师等人，瞬间感觉自己被扔进了炼钢炉，皮肤传来灼热的刺痛，浓烟呛得他们无法呼吸，眼中全是绝望的火海。


    “是幻境！守住心神！”马大师惊骇欲绝地大吼，可他自己都已经摇摇欲坠。


    这是红仙儿最强大的杀招，用她最深的恐惧与怨恨，编织出的死亡炼狱！


    然而，身处幻境核心的安宅，面对这足以焚尽灵魂的烈焰，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他挥手扇了扇眼前的浓烟，再次给出了他的专业诊断。


    “光污染和空气污染太严重了，而且现场没有配备任何灭火器和消防栓，完全不符合国家消防安全标准。”


    他再次俯身，从他的四次元工具箱里，掏出了一把崭新的，通体黄色的……冲击钻。


    【阳气冲击钻】！


    他看准了系统在幻境中标注出的一个能量最薄弱的节点，扣动了扳机。


    “嗡——滋滋滋！”


    冲击钻的前端没有钻头，取而代之的，是猛然爆发出的一团刺眼到极致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在黑夜中凭空升起了一轮小太阳！


    纯粹、霸道、无可阻挡的阳刚之气，以冲击钻为中心，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火灾幻境在这煌煌如日的阳气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被点燃的报纸。金光所到之处，熊熊烈火瞬间熄灭，滚滚浓烟被一扫而空！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戏班众鬼的口中同时发出。


    他们就像是被泼了浓硫酸的阴影，在金色的阳气灼烧下，鬼体冒出阵阵青烟，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幻境，被一钻破之！


    安宅收起冲击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在地上哀嚎的七个鬼影，扶了扶头上的安全帽。


    他缓缓开口，语气像是在训斥一群搞砸了工程的实习生。


    “说了多少次，安全生产，责任重于泰山。”


    安宅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厅堂里，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巴上。


    他一手拎着还在微微发热的【阳气冲击钻】，另一只手扶了扶头顶鲜红的安全帽，那姿态，像极了刚刚训完话，准备去下一家工地视察的领导。


    地上，七个鬼影还在痛苦地哀嚎。


    那足以焚尽灵魂的阳气，对他们来说，比王水还霸道，比浓硫酸还刻骨。


    尤其是作为幻境核心的红仙儿，鬼体虚幻到了近乎透明的地步，身上的怨气像是被扎破的气球，疯狂地向外泄露。


    楼下，马大师、李总、副导演小李，还有一众剧组人员，已经从火海炼狱的幻境中脱离出来。


    他们一个个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


    马大师的脸色比纸还白，他看着戏台上那个手持冲击钻的背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道心。


    他的道心，真的崩了。


    修了几十年，自以为窥见了玄学门径，结果在一个装修工面前，脆弱得跟纸糊的一样。


    人家破幻境，靠的不是符箓，不是咒语，更不是什么祖师爷上身。


    靠的是……冲击钻。


    他到底是怎么把纯阳之气，跟一个工业电器结合在一起的？这合理吗？这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吗？


    安宅可没空理会下面那群人的心理活动。


    他收起冲击钻，终于正眼看向在地上挣扎的红仙儿，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索命的厉鬼，更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还把项目搞砸了的乙方团队。


    “勘探完了。”


    安宅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做工程总结。


    “你们不是想杀人，就是想找观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当年那场火，烧了戏台，也烧了你们的命。但对你们来说，最痛苦的，是没来得及跟台下支持你们的戏迷票友们告别，没能唱完那最后一出压轴戏。”


    “这，成了你们最大的遗憾，对吗？”


    这一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七个厉鬼层层包裹的怨气外壳，直接戳中了最核心的那个执念。


    整个厅堂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回升了些许。


    地上翻滚哀嚎的众鬼，动作齐齐一滞。


    尤其是红仙儿，她那虚幻的鬼体猛地一颤，停止了挣扎。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惨白而精致的脸上，两个空洞的眼眶里，竟然流出了两行血红色的泪水。


    她身上的怨气，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如同沸腾的开水。


    但那股刺骨的敌意，却在这句话面前，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几分。


    她身后的六个戏班成员，也停止了攻击，一个个呆呆地“看”着安宅，鬼体不再扭曲，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没错。


    就是这样。


    当年，他们是城里最红的戏班，红仙儿更是万众追捧的名角。那一天，是他们年度最重要的一场演出，台下座无虚席，连走道里都站满了人。


    可就在压轴戏即将开场时，后台意外走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没能逃出来。


    他们死前听到的，不是救命声，而是戏院外，那些不明真相的戏迷们，因为迟迟等不到角儿登场而发出的失望叹息和咒骂。


    他们不是恨烧死他们的火。


    他们是恨，没能完成那场演出，没能对得起那些爱他们的人。


    这份不甘和执念，让他们化为地缚灵，永远困在了这座被焚毁的戏台之上。他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唱戏的动作，只是想完成那未尽的绝唱。


    可他们不知道，没有了观众，没有了喝彩，他们的戏，只剩下了无尽的怨念和悲凉，最终化为了能勾魂夺魄的魔音。


    这些年来，所有闯入这里的人，要么被吓疯，要么被他们的怨气所伤。他们也想停下，可执念如枷锁，根本无法挣脱。


    直到今天。


    这个男人，这个戴着安全帽，拿着冲击钻的男人。


    他是第一个，看穿了他们怨恨表象下，那份深不见底的悲伤和遗憾的人。


    楼下的李总和副导演小找，听得一知半解，但他们看到戏台上那七个恐怖的鬼影，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不再散发那可怕的寒意，顿时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位安师傅……他，他是在跟鬼谈判吗？


    还谈成了？！


    马大师更是浑身一震，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念的驱鬼咒，烧的镇邪符，全都毫无用处。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这些根本不是以害人为乐的恶鬼，他们是一群被困在过去的可怜人！你用强硬的手段去驱赶他们，只会激起他们更强烈的反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马大师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颓败和羞愧。


    他自诩玄学大师，却连鬼的执念都看不透，还不如一个……装修工。


    戏台上，安宅看着愣住的红仙儿，完全没有半点同情或者怜悯的意思，反而像个抓住了甲方痛点的精明包工头。


    他拍了拍胸脯，露出一口在阴森环境下显得格外灿烂的白牙。


    “不就是想完成最后的演出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这都不是事儿”的轻松和自信。


    “多大点事。”


    “场地、灯光、音响、舞台效果，我，安居工程队，全包了！”


    “保证给你们办一场有史以来最风光、最体面、最震撼人心的告别演唱会！”


    红仙儿和六个戏班成员的鬼体，都因为他这番豪言壮语而微微发亮，空洞的眼神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焰。


    楼下的李总和副导演小李，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解决了！终于要解决了！


    这位安师傅，简直是神仙下凡啊！


    然而，安宅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鬼，全都当场石化。


    他话锋一转，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脸上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属于生意人的市侩笑容。


    “前提是……”


    “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