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交德殿，烛火通明，到时辰后群臣一一赴宴。


    殿外，容微随英国公赴宴，瞧见温家的人也过来了，容微思量许久，道：“父亲，儿子有事去处理一下。”


    英国公允了：“切记误了时辰。”


    温慕洵和时任工部尚书的大伯过门安检，迎面撞见英国公世子容微。


    容微作揖道：“温尚书，某有事与温学士要议，温学士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慕洵知晓没法再避之不见了。


    距离温雀衣出事已过去一年，当初的人也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容微承世子爵位，是太子跟前的红人，皇帝如今鲜少管政务，早早让太子监国，可想而知容微的地位。


    温慕洵去岁秋闱中举，今年春闱高中探花，风头无两，如今已任翰林院学士，前途无量。


    至旁边角落，一个清贵淡漠，一个斯文有礼，气度样貌俱是上乘，分不出高下。


    温慕洵询问道：“容世子找在下所谓何事？”


    容微沉吟：“她可有好些？”


    她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温慕洵道：“自是如常。”


    容微神色如常，不近人情：“多谢温学士告知。”


    温慕洵注视容微，声音冷了下来：“容世子既然关心在下的妹妹，那当时世子为何不说一句话，拉住她一下也不过一桩小事罢了。”


    容微垂眸沉默。


    “世子应当也知道在下的妹妹是个烈性子，当时她又受到那般羞辱，她会想不开投湖情有可原，可她受这些罪不过是对容世子有些心思而已。”


    温慕洵从来没有想过温雀衣会想不开，从来没想过她会死，会变成一个活死人。


    不喜欢妹妹是真的，但温雀衣自始至终都是他温慕洵血脉相连的妹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她想在外面野就让她在外面野，野够了，吃够了教训，也就知道回家了。


    如他所想，温雀衣的确吃到教训，可这教训却是致命的。


    得知温雀衣跳湖后，温慕洵匪夷所思，温雀衣会跳湖？怕是为了吸引母亲的注意力吧，然而等温慕洵了解始终，他才知道妹妹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和苦难。


    虽然温雀衣被救了上来，可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如同活死人一般，人不人鬼不鬼，只剩下呼吸了，纵然是花重金聘请的神医也束手无策。


    求医无门，遂去找菩萨相助，好不凑巧，曾经给张氏指点迷津的高僧已然外出云游。


    温慕洵感觉到久违的愤怒。


    他审视面前的英国公世子，觉着好笑，心里有一股毒火在烧灼他的心肺。


    温雀衣当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这种男人，他说过会给她找个如意郎君的，她偏生不要，要和他作对。


    现在好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温慕洵恨铁不成钢，把自己气笑了总之是。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温雀衣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了，从前和他争锋相对、打死不低头的硬骨头呢？怎么被旁人羞辱就想不开了？


    温慕洵不敢置信温雀衣会寻短见。


    更可笑的是救温雀衣上来的人竟然是害她的燕无照。


    他可怜的妹妹，如今这天底下只剩下他这个哥哥还惦记着她，哪怕所有人都说温雀衣醒不过来了，他也从来不曾放弃。


    因为温雀衣是他温慕洵的妹妹，唯一的亲妹妹。


    容微：“某探听到那位高僧近来将回寺，或许他还有办法。”


    温慕洵似笑非笑：“多谢容世子好意，在下的妹妹在下自会想办法治好。”


    容微没有多言，眼眸如一片深冷的海，只道：“若是日后有事，尽管开口，某能帮上的地方定然倾尽全力。”


    当时不见他救自己的妹妹，后来妹妹出事了他突然好心起来。


    呵，奇怪的人。


    温慕洵断然不会接受容微的好意，因为容微也是造成温雀衣醒不过来的罪魁祸首之一，只他勉强有点良心，这一年来还时时关切，时不时伸出援手，甚至想探视温雀衣。


    温慕洵自是婉拒。


    彼时，容微说完话，道了一声“告辞”，转身离去。


    温慕洵看着容微的背影冷笑，面色有一瞬间的阴沉，随后温慕洵理理袖口，衣冠楚楚登上台阶入殿。


    余光瞄到旁边也上去的燕无照。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看他，燕无照乜斜而去，对上温慕洵的视线。


    半晌死寂。


    燕无照朗声道：“温学士。”


    温慕洵客客气气道：“燕小将军。”


    简单问候，两人再无交际，如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径直踱步。


    三位天之骄子先后入殿席坐。


    没多久，臣子们差不多都到齐了，殿内座无虚席，桌上都摆着美酒佳肴。


    上方高台宝座旁边各设了一方席位。


    太子和二皇子到了，分别坐在宝座的左右下位，小王爷来了之后就坐在太子下首的位置，一坐下来就百无聊赖趴在桌案上休息，一副困倦懒怠的样子。


    这是正式宴会，小王爷没法将寸步不离养的鸟儿带进来。


    小王爷和二皇子之后坐的全是朝廷文武重臣，左右宰辅、各部尚书、英国公、燕将军......还有容微、燕无照等世家子弟佼佼者，可以说上京城所有名门子弟都来了。


    有小道消息说，陛下是要给来京城的柔玥郡主挑选夫婿，谁不知道陛下极为敬重大长公主，也非常宠爱大长公主的女儿柔玥郡主，若是被选中了当郡主的丈夫，便是顶顶的大福气。


    不过那柔玥郡主是个痴傻之人，但也无伤大雅，利大于弊。


    有人早就得到消息，柔玥郡主已经恢复神智，并且郡主生得十分美貌，当然这只是传言，柔玥郡主养在陵州，上京根本没人见过郡主的真面目，不过她可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昔年大长公主的美貌可谓名扬天下，举世无双。


    是以传言多半为真。


    上京的所有世家贵族都知道大长公主和柔玥郡主进京了，并住在皇宫海棠殿里，皇帝赏赐不绝。


    今日中秋的确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招婿。


    宴会尚未开始，臣子们各自说着话。


    燕无照兀自吃酒，燕将军小声叮嘱独子：“倘若待会陛下给你和柔玥郡主说亲，照儿，你万万不能再任性。”


    “这回性质和与上回赐婚不同。”


    上回的公主只是皇帝看她长得像大长公主，为解思念之情皇帝才封了公主留在身边，当时皇帝无聊就做起媒来，所以燕无照抗旨后皇帝也没有太在意。


    这次的郡主可是大长公主的女儿。


    燕无照扯了扯唇：“知道了，父亲。”


    燕将将军面色严肃。


    燕无照擦了擦嘴唇，又吃了一口酒，不以为然道：“陛下还不一定看得上我，毕竟今日到场的世家子弟可不少，比我出众的又不是没有。”


    而且他的上头可还有太子和二皇子，皇族之间结合是非常常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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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将军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我只是说万一，你少喝点。”


    燕无照不听。


    柔玥郡主？燕无照有所耳闻，听人说她生得极为美貌，能有多美？


    燕无照嗤笑，他什么美人没见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没见过最美的女人，但最丑的——


    蓦然想到这里，燕无照面色凝滞，神色不自然地低下头，情不自禁又多吃了几杯酒，像是借酒消愁，又像是在用酒麻痹自己的心神。


    燕将军知道儿子素来喜好吃酒，但他一直有分寸，可这一年多来，燕无照吃酒的频率大幅度增加，甚至把自己吃到醉得不成人样，连上值的时辰都忘了，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儿子。


    燕将军找过燕无照谈心，奈何以失败告终。


    燕将军叹气，眼下又是宴会，他不好发作，只能忍了。


    坐在燕无照对面的容微淡淡收回视线，不知想到什么蹙了蹙眉。


    “兰瑾。”


    头顶响起太子温润如玉的嗓音。


    容微侧首：“太子殿下。”


    太子：“叫了你好几下，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容微：“在想昨日殿下给臣的难题。”


    太子：“今儿是中秋，好好享受过节，就莫要把心思放在政务上了。”


    容微：“是。”


    太子思忖片刻，道：“兰瑾，说来孤很好奇，你定亲之后和未婚妻相处如何？”


    容微：“臣事务繁忙，未与她有过交际。”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她定亲之后没有再见过？”太子诧异。


    “是。”


    太子：“你未婚妻不会有意见么，既然定亲了，总得相约出去走走培养感情。”


    容微：“不曾听她提起过，成亲之后有时间去游玩的。”


    太子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外面响起太监通报的尖利嗓门：“陛下驾到！”


    “大长公主到！柔玥郡主到！”


    殿中所有人循声望去，忙不迭起身恭迎：“微臣参见陛下。”


    “参见大长公主，参见柔玥郡主。”


    温雀衣走在皇帝身后，今儿过来，她没戴帷帽，只在脸上挂了一个面纱挡风，所以清晰地感觉到好多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不怯场是不可能的，温雀衣觉得慌，但她没有露怯，而是挺起胸膛，瞄了眼皇帝和大长公主的姿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如法炮制。


    好歹她如今也是皇室中人，在场的人都是皇帝舅舅的臣子，换句话说也是她的臣子。


    更何况她可是现代人，还是带了系统的天选之子，而在场这些古代人都是封建余孽，思想上和身份上她就狠狠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怕个得儿？


    就是有点看不清。


    宫殿非常大，摆的席也很长。


    皇帝：“诸位爱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今儿是中秋，大家不用太拘束。”


    温雀衣跟在皇帝后面走着，想到仇人，她立刻发射出目光在左右席位来回梭巡，紧锣密鼓搜寻仇人。


    很快，温雀衣就发现了她最讨厌的哥哥温慕洵，真是一点儿没变，她有打探过温慕洵的事，听说他中了探花，进了翰林院。


    也就是探花，还以为他会是状元呢？有机会她的结识一下压温慕洵一头的状元和榜眼。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坐在太子下面的容微以及他对面的燕无照。


    他们都还是老样子，而她却已经“面目全非”。


    温雀衣当即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