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作品:《静看后来人

    “洗脚。”


    搭伙修完屋舍,进县衙拐过两道长廊,前院几间房子腾出来给灾民居住,赵垦领人进后院。


    院中凿有一口石井,墙角两侧种有许多艾草,井水夏凉冬暖,赵垦安蕴修忙活一上午,暖风一吹,热汗凝在后背,盐渍分布不均洒在后背胸口,赵垦提起水桶系上麻绳打水。


    安筠修乔装难民,不知他是从那本书上学来难民装扮,一身麻衣,头戴斗笠,打着双赤脚徒步来临安。


    临安地势陡峭,后山修缮的房舍不缺泥潭小路,一路泥水四溅,安筠修听话伸出脚清洗,白皙的皮肉粘上一层黄泥,井水清凉,泼上一瓢,脚趾下意识偏开躲了下,脚背软化的泥水沿着流水钻进石缝。


    浇过几瓢,赵垦进屋翻出一个木盆一方面巾,倒水洗脸。


    意简言骇,两月不见,还是这么……


    随性……


    盆里只有一方面巾,安蕴修不习惯同人混用面巾的习惯,弯腰伸手舀水擦了把脸,“多谢。”


    赵垦看他不用面巾,知道他隔应,弯腰细细裤脚挽到大腿,再用洗脸的面巾,拧干擦完腿上泥点。


    清澈的井水经过赵垦几番擦洗变的浑浊不堪。


    安蕴修愣着神,开口想提醒他注意个人卫生,就见赵垦抬盆浇灌艾草,擦腿用的面巾掸在肩上,大走回屋中。


    安蕴修同情看了眼墙角几株艾草,跟在后背进屋,抬头就见赵垦把木盆放在梳洗架上,面巾整齐叠成两块搭在木架,安蕴修侧身一扫,屋里陈设简易,一套桌椅,一方书案,两面书架,一张木架床,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橱。


    赵垦拿出茶杯,自见安蕴修第一面,他眼底深藏的探究随着日头西下慢慢带出,趁倒茶的功夫,赵垦上下给他全身照了个遍。


    茶杯捏在手中,不急着给他。


    安蕴修一声道谢,在看见杯中茶水颜色顿在口中,别开脸装作打量屋里布置,尴尬笑了笑。


    茶是昨日近身伺候的书办泡的,朝起西移,热茶变为冷茶,按照规矩在职官员回院茶水果点都需及时更换,让官员吃下昨日剩下或是发冷的食物,伤了身子耽误公事,书办革职不说还得上牢里坐上十天半个月,赵垦没那么多规矩,冷茶热茶在他嘴里不过比白水多些个把滋味。


    招待官员一碟果子八文,一包粗茶十文。


    物虽小,利却大,省下这些钱多买桑苗,百姓缺粮少田的日子尽早好过些。


    安筠修不知道赵垦的心思,就算知道,瞅着偏褐色的茶水,额心微蹙捂住肚子,更不敢喝。


    “嫌弃?”赵垦注意他蹙眉的动作,不劝他接,一口闷下冷茶。


    “你瞧我这一身的泥点。”安筠修尴尬笑了笑,低头看小腿处的泥点,像是终于找到借口,“我是怕弄脏你这屋子。”


    “无妨。”赵垦搁下茶杯,离开翰林接手临安大小事物,应付手下滑差油头,也不知是不是每天同人过的话多了,安筠修竟觉得赵垦这个平日冷话也不愿和人多说几句的性格,居然会主动给他破天荒补上一句解释。


    “临安不是上京,我早不是翰林院储书遍书的编修,安大人不必小心翼翼费这个心思。”


    算他多心,开口还是一如既往扎人。


    安筠修无奈叹气,听他一口道破,不再扭捏顺着他的意思迈步坐下,“你是主家,我听你的。”


    “方才当着许多人的面我不好开口过问你的事。”安筠修坐下,赵垦关上门窗,“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我听你接下内阁的旨,到越州理应先去巡抚衙门报道,何苦冒险偷来临安?”


    “当然,如果这是你此番赴越职责所在,赵某不会强求。”赵垦停顿半晌,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自打接到省里借田插桑旨意一直以来存的困惑,临安近靠越州群山环绕,民多田少,这样的旨意怎么会落到临安?


    缓步坐在安筠修对面,可叹他榜眼出身落草临安,上不能谏君,下不能守战,寥寥一书生矣,得知安筠修为临安这事派任越州,赵垦早存碰面的心思,“老实说你不来见我,我也会想尽方法见你一面,没想到你竟为避开巡抚衙门一道人假报到地期限,绕来临安。”赵垦说完半段话,肩头一松,一时卸下力,后背溜贴背椅,“自打我听内阁选你的旨,明白他们连消带打盯上你的主意,临安一路上你也瞧见一番什么景象,我不多说,多说无益。”赵垦累极了,受灾一个月里,他每晚睡觉时辰不吃两个时辰,两眼静静挂在眉底,恹恹顶着精神,“县令品阶不高,虽说临安县现在的文疏可以直接避开知府衙门直递巡抚衙门,难保中途没有人使坏。”


    闭上眼,安筠修面对面望着昔日翰林院共事的同僚,起初只当是临安穷困他吃不好消瘦多了些,现再瞧眼下一周青紫,颧骨外凸,颊面凹陷,吐出他进仕头次大段呕心之言,安筠修静静听着,喉间滚动,赵垦徐徐吐出一句他困在心中的疑惑,“借田插桑这个主意到底是不是内阁商议?”


    到底?


    近乎是一种逼问!


    “是。”安筠修一惊,赵垦远在临安,仅仅竟凭省里下达几句条文,揣摩出那么多消息,稳住心神,安筠修毫不犹疑点头,他、杨铖、赵垦三人同在翰林共事。


    杨铖和他颇有交情,赵垦不爱多言,素喜独来独往,三人虽同榜进仕,交涉不深。


    为官做事却是第一认真,杨铖身为内阁首魁之子,翰林院上下谄容之流如过江之鲫,赵垦性子傲,同僚拿钱助他遵守规制修缮门楣都被厉声呵出。


    大开庙宇官衙府邸接济灾民,临安县一路差役牢头带队昼夜换班巡逻,紧防闹事伤民之流。


    内院门窗紧闭,二人一言不发,房中一时静籁,偶尔还能听见前院溜进几声细悄的咳嗽。


    “内里缘由我不清楚,清楚我也不能说。”赵垦依旧闭着眼,削瘦的面孔恍约添上几分愁苦,“我明白,你有你的难处,此次受旨来临安不止你一人,朝廷选中收桑的大户是令尊。”


    “圣上旨意已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一场浩瀚纠葛已是不可避免,安大人可要好生斟酌,临安县数十万百姓生死皆系你与令尊大人一念之间。”


    “码头上的事是谢巡抚一早留下亲兵提防,城里巡逻安排依旧据所参,我不过遵循着去做,犯不上出什么力。”


    “就在你来越州前几日,巡抚衙门下出一封行文,上任临安县县令和经年供给河道衙门器材的友商捉拿提刑司大牢,中途牵带出许多散州官员,越州知府田文也跟着下狱,我这个临安县县令运气不差捡得个失察之罪,罚两个月俸禄。”


    安筠修听出赵垦话里言不由衷,知道他家境不好,赵垦临安赴任,朝廷发给他在京州的府邸是不能继续主人,家人全都回了老家,这会被罚两个月俸禄,家里少了一份支出,老人就多受一份日头的罪。


    安筠修不用官场上迂回试探那一套,怀里拿出一袋碎银放在桌上,


    “这里有十两银子,你且寄回家中应急。”


    赵垦:“多谢……借我一百两。”


    “可是家里出大事?”安筠修一诧,一百两对安家来说抵不过一匹边角云锦做手帕的价,论官员俸禄,越州巡抚一年俸银不多一百多两。


    大栎提倡官员少银为政清廉的风气,赵垦这会张口求他,安筠修绞尽脑汁率先想到父母一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成之礼遇恩,师生教导之恩,父母养育之恩三恩分挑,无一不是大过天!


    “不是”赵垦睁开眼,安筠修保持旧姿势依旧静静听他细说,“朝廷借田插桑,百姓手里没有余钱,省里的意思是要受灾的各县自己承担一半,前半月省里拨的藩银几日下来买药熬夜预防灾后瘟疫,衣物吃食,还得留下一半的钱去各地买桑苗,在布庄扯布借棉欠下不少钱,紧着把这笔钱小半还了,剩下来的借贷依次赴清,稳平商户的心,来年临安县藩库商税才有着落。”


    安筠修:“嗯,钱的事你不用急,我差人给你送来,朝廷有了明文,你也放宽些心,总是这么紧绷着对身体不好,临安呼吁百姓借田插桑的事还得你来做。”


    赵垦:“多谢,换身衣服抓紧赶路,跟着你来的几个侍卫听不到你人影,桶到巡抚衙门不好交代。”


    “不用。”安筠修学着他一开始的模样,给自己添上一杯隔夜冷茶,一口闷掉,“内阁只说要我来越州,没说给我安排什职位,再说我比去巡抚衙门报道早到两日,一无要事,二无官职,这两日顶多算是一介散人,临安灾况口述不如亲见,我早晚也是要来,身份不同而已。”


    安筠修:“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一件特别要紧的事。”


    赵垦:“说。”


    安筠修:“赶了一夜的路加上免费给你做长工,我可是一粒饭食没进。”


    赵垦点头应下,“我吩咐人给你带些干粮路上吃。”


    安筠修一懵,苦笑半晌。


    赵垦这人,难改习性,抠门!


    艳阳高照,安蕴修背着一袋干粮,依着原路牵马,彼时越州西岸渡口几名水手腰上缠着几圈麻绳,往后一拽,几艘大船顺水驶来。


    安濯:“蕴儿船已靠岸,依着规矩我们先去万永客栈记册实录。”


    “父亲渡口南面就有一处客栈。”安蕴带着帷帽,一身俏粉碎花长裙,由舱内上菜的婢女搀扶下船,跟在安濯身后。


    常年不外出,她对京外的事物实在新鲜,隔着帷帘,渡口两岸摆摊小物比不上京州做工精致,地方特色十足,安蕴长睫连连扑闪,约不是顾忌父亲在前,带着小翠二人提着裙面上去问价。


    可惜小翠错事不在人世。


    “大栎明文规定外来行商的商客必须借住官府特设官栈,只有在官栈落点记册实录,我们才能在越州活动。”渡口两岸摆摊小物与京州云市无二,渡口多有官商船只来往,少不包有玄舶司旗下官员巡视,平民百姓禁马禁轿,“快些脚步,过了这条街,上轿赶时间同你哥哥会面。”


    安蕴:“是。”


    “行棋错事,犹如一叶浮舟置于江水,行波流动借势而行,暗礁磕碰皆不由己。”指尖劲力一放,棋盘生死分明,白子劣势难团,谢师傅淡笑,“这局小公子承让。”


    黑子绞杀白子,这是昨夜剩下的棋局,小公子凝视棋盘,稚嫩的声线带有一丝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淡泊,不哭不闹,“师傅赐教学生不敢多让,师傅带学生来越州住了许久,学生每日待在客栈念书研究考题,学生愚钝不明其中深意,求师傅替学生解惑。”


    淡泊有礼,言谈举止不见骄躁。


    谢师傅摸着长须,漫不经心捡棋,对小公子提出困惑,他并不急着解释,黝黑眼眸只徐徐盯紧棋盘,“六月端午潮汛,临安水患看似分流填平,暗里才叫上一个开头。”


    稍稍偏眼问领头侍卫,“昨夜小公子吩咐下去的事办的如何?”


    领头侍卫:“昨下夜里牵连犯事的罪员已被谢中丞用王命旗牌就地处决,脏员府邸搜出古玩赃款一概没入万大人掌管藩库,臬司衙门那边审出的供词属下亲眼盯着封档,绝不会走漏一丝风声。”


    站在领头侍卫右侧另一个侍卫开口:“属下领着谢中丞的意思,吩咐掌柜的把万永客栈四楼闲置的屋子留给安家借住。”


    把收好的棋盒盖盖表示对两人工作满意肯定,一个侍卫上前收回棋盘,添上两杯热茶,谢师傅吹散茶沫,“小公子,思虑之政,谓思近虑也,我们此番远来越州见识临安水患之灾,百姓流离失所,考题已经定下,岂若因要犯画押逐步不前,目光实谓短浅。”


    “大事起于难,小事起于易,小公子心胸宽广肩任九州,方不过主子此番出的考题。”


    “师傅所教学生铭记于心,学生愚钝浮躁,考题一事还需谢师傅从中辅导。”


    “生杀悔过乃常人之一生贪恋不可追平之物,小公子一言一行皆受他人揣测,为民所养,应斥嗔唾怒,处险境而不乱,行决策而不摇,乃为上上之范。”


    “谢师傅所言,学生记下。”


    绕过渡口街市安濯早安排两抬小轿放在巷口,安蕴坐入轿中,周身吆喝叫卖渐行渐远,大约半炷香模样,婢女掀开轿帘,万永客栈四个黑楷映入眼帘。


    安濯下桥扫过路口没见儿子踪影,闪过一瞬疑惑,拿出几文托打赏轿夫,派人前去打听,抬脚领着安蕴进客栈。


    艳日微斜高高挂在云端,刺眼的日光穿过窗格淅淅落在柜台,眼前正值饭点,大堂用饭人头安濯屈着手指头都能数干净,万永客栈赴越做生意的客商必来之地,怎会人影凋零如今严重?


    安蕴抬头打量这家官栈,从外看来于平常客栈建设并无两样,内里楼梯比寻常客栈略微高些,楼顶用游鱼绕莲团花纹理藻井,静雅非常。


    安蕴回想外观建造,这所官栈楼顶尖细,向内回纳,像座宝塔。


    “二位客官正值饭点,可要来点什么?”


    “简单青粥小菜既可。”安濯随意吩咐,默默记下大厅用餐人数,随口道:“东西可得现做,别拿隔夜饭食搪塞我们。”


    “客官说笑了,小店后厨每日运进都是新鲜瓜果蔬菜,客官不信我去给你们拿菜表。”说着转身垫脚伸手要取菜表。


    “不用那么麻烦。”安濯随意往寡少几名客商身上一瞧,小二侧身把他狐疑的目光尽收眼底。


    “欸!”小二收回脚,转过身子,拿出事先掌柜吩咐好的话来说:“客官才来我们这定是不知道内情。这都怪临安县发的这场水灾闹的!原本客栈每日都会来些客商投身,就因临安县这回遇灾,中丞大人严令看管漕运,给河道衙门运送修桥铺道几个材料商,知府州官纷纷落马,牵连众广,听见这个消息谁心头不害怕?一些常来的客商怕惹事早早退店离开,小店如今孤零零,大堂这几个用饭客商就比你们早来半日,还不指听到这个消息能待多久。”


    “原是如此。”安濯面露遗憾,“临安县遭灾老百姓田地受损,赶着季节插苗今秋收成大大亏损。”


    “田都没了还插什么秧?”小二摇摇头,记下他们的名字,递出房牌,“皇上降恩临安县受灾的田地都由朝廷分钱,赶在六月急栽桑苗,到手的桑叶也都由朝廷派人原价收入,饿不死人。”


    “四楼?我听轿夫说过贵店二三两层作为接待商人,四层则是贵客,我哪来银钱支付。”


    “放心住,我们掌柜的说了这半月收银不好,官府没心思查账,来的客人得伺候的舒舒服服,再说你身后还跟着为小姐,就算你不图享受,越州地潮住低楼易受潮染病,怎么也得迁就这位小姐不是?”


    “多谢好意。”


    楼层寂静,正如店小二说的,二三层偶尔遇见几个下道客商,甚者还有一个裹着包袱打道回府,险些撞上安蕴。


    “客官莫怪,底下住的多数都是一些男客,四楼人少,惯不会再有冲撞这位小姐的事发生。”


    “客官这就是二位房间,小姐喜静,这块最是安静,闲少有客人来回走动。”私宅内外分明,女儿家闺房更是重中之重,位于内院中侧,小二选的两间房间也是位于四楼中侧角,对门就是一扇镂空梅花墙雕,勉强作为内外分明影壁效用。


    店小二心思用的巧的,安蕴甚是满意,隔着帷帘不方便出声道谢,兄长官职在身,自己已属官家女眷,行礼致谢自降身份,落在父亲眼里又会是一顿说教。


    安蕴在后轻轻扯了扯婢女袖口,轻咳一声,聪慧的婢女一下反应过来,小心抬眼寻求主家示下,袖口拿出半串铜板,“我家小姐谢哥儿安排周到,往后住下的日子,还指望哥儿打点一二。”


    住店客人非富即贵,就算是底下二三层的客人,手头可支配财富不是他一个小二可以想象。


    被亲切叫上一句哥儿,已经算是最大的敬意。


    小二乐呵接过铜板,胡乱塞入袖袋,“小姐千金之躯这样说就折煞我,两位客官休息片刻,我去小厨房盯着饭食,保准新鲜爽口!”


    安濯安蕴两人吃住舒心,换到安筠修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傍晚离开临安一路赶回,马儿仅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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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边几捧水草不够,安蕴修边走边停,一路没几户人家喂马,只能摸黑挑着草地放马,枕在树干歇息片刻。


    一来二回费的功夫,安濯船到越州,安蕴修留半路喂马,赵垦塞的干粮足数,闻着香,敲着硬,几口下去后牙差点没给他崩掉。


    到越州口安筠修徒步牵马回客栈,来回两夜路程,夏日炎热,前胸后背泛起的盐渍密密麻麻粘在一团,细看像郊外野虫产下虫卵。


    格外恶心……


    先前为他指去临安小路的小二扫着地,闻到一股酸臭,抬头一找,门口站着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乞丐,臭乞丐丝毫不惧他手中扫帚,直定定就要进屋。


    酸臭味加上高温炙烤,气味瞬间充满整个大堂,万永客栈生意不好做,连带着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更难揽客,幸亏店里没客人用饭。


    不然,他们家招牌全毁了!


    “去去去……那来的花子。”小二举起扫帚赶人,“再不滚我打你了!”


    “我……”几个时辰没水喝,安蕴修嗓子扯的干疼,放马的江水因着有淤泥,安筠修下不去嘴,干粮就着水袋生咽,水袋没几口功夫焉巴见了底。


    咳嗽两声,润了些口水好开口。


    小二看他不受自己吓唬,还敢当着面咳嗽传病,抬起扫帚就打。


    安晕修用手抵抗,怎么也插不上一句话,还是敲门叫他去巡抚衙门报道的侍卫发现他不在屋,出门寻人认出他的马,终止这场闹剧。


    侍卫:“大人这是?”来时衣衫平整,一日不见竟如此褴褛,脸花发枯,前后麻衣沾着一排莫名虫卵。


    两个侍卫侧身呼气,“中丞大人知道大人已经到越州,这会吩咐属下带大人去巡抚衙门。”


    “我去换件衣裳。”


    “大人。”侍卫叫住他。


    “中丞大人传话请大人务必太阳落山前去见他。”


    晚霞蔽天,余阳的光辉渐渐散落,距离落山不到一息,屋漏偏逢连夜雨,赵垦急着催他回来,吃饭的功夫不给,没水没饭,饿的前胸贴后背,现在好了换衣服的功夫也不给。


    衣帽不整面见上官,在大栎可是重罪!


    安筠修没换衣服,讨来一杯水解渴,打水照面时间没有,凭借小二当时反应,抬手凑近腋窝一闻,也怪不得随身侍卫刻意侧身和他说中丞大人给的吩咐。


    尴尬取下马背上斗笠,老老实实戴在头上,使劲往下压遮住鼻尖,牵着马慢步赶往巡抚衙门。


    “土豆张口姐姐喂你吃青菜。”


    “谢谢王姐姐。”


    “欸,再吃一口。”日落西山,嫣红的霞光铺满整片天空,土豆坐在廊下,王茯拿着小勺一口一口投喂,二楼住处有蓝玉这位索命鬼守着,王茯近不去门,转移目标从五岁孩童下手。


    人之初,性本善,小孩心灵最为纯善,在她身上下手也最为得手妥帖。


    放下勺子,王茯故作神秘贴近土豆,小声道:“小土豆你说姐姐长的好不好看?”


    “好看!”土豆嘴里含着青菜,回起话来腮帮子一鼓一鼓。


    听她上钩,手帕擦去她嘴上油渍,诱哄般继续问道:“姐姐有个问题问你,小土豆会不会撒谎骗姐姐?”


    “骗人是小狗!”土豆瞪大双眼,神气兮兮握拳展示自己的决心。


    “姐姐问你是我好看还是楼上那位姐姐好看?”


    半默不答……


    王茯笑着再喂一勺饭菜,轻哄道:“选不出来吗?姐姐换个问法,住楼上那位姐姐长什么模样?眼睛大不大?白不白?凶不凶?”


    眼睛大,说明她脸小。


    皮肤白,她没受过苦日子。


    性格好不好,能看出她和姒兰君之间感情如何,前面两样可以娘胎后天养出来,性格装不长久。


    只要土豆说二人发生过龃龉,她就能顺着线索往上爬,追根究底替楚姐姐探探两个人感情深浅。


    “白。”土豆实话实说,眼睛大是多大她不明白,小手指着自己脸上两双眼睛,认真说道:“大。”


    王茯追问:“性格呢?”


    性格……土豆揉了揉眼,这道题显然有些超出她的认知,舅舅和姒哥哥住在楼上,听娘亲说隔壁遭水灾,叫她乖乖待在一楼不要偷跑打扰他们两个。


    “什么是性格?”


    “就是……”王茯有些意外,想到她才五岁,理解不了性格的意思,打算拆词解释,瞥见土豆对着对面挥手,一眼看见靠柱站立的索命鬼,不知道他多久来的,偷听进多少,熟悉的杀意死死缠在脖间,王茯回想长剑夹在上面的感觉,无声打上两个冷颤,贴土豆身边挪了挪,随口打个哈哈揭过去,“没什么,我们继续吃菜菜。”


    “她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二楼东厢房窗口半开,姒兰君依在窗边和蓝玉巧妙递换一个眼神。


    沈鹤安坐在书案,用水镜细心对比上回画图从暗市搜罗回来的玉料。


    表情严肃,一言不发,仿佛入定禅师,任何事物都无法分走他对这件事的关注。


    “按着你画的图册,在暗市能买到的各式玉料他都带回来。”


    “嗯。”水滴镜贴着纹理迁移,沈鹤安专注不肯放过一寸,“不像。”


    一袋碎玉石料,不说有成百,少说也有几十,最大一块有半块手掌模样,最小指盖,沈鹤安不吃不睡熬夜点灯用水滴镜一毫一毫细瞧。


    生怕错过一点纰漏。


    “大人真贤惠。”姒兰君捡起一块丢在桌角玉料,学着他的模样对着窗光仔细瞧着,“血玉这样的物件大多是女子簪戴之物,蓝玉一个粗男就算去那些店家怕是只觉他不识货,以次充好哄骗他买回来。”


    “又或许我们找的方向错了,血玉这点子物件在暗市千金难求,何况是人血染出的次料,被不识货的人当假货传出去,没点子官家关系摸不着门路。”


    “你说的有理。”水滴镜搁下,沈鹤安揉着鼻梁,“之前蓝玉说暗市新来一批敲定用鸽子血染成的玉料,一直到现在有关那批玉料的消息仿若凭空捏造一般,找不出半点痕迹。”


    “是了。”姒兰君叹气,“不知道沈大人在越州有没有认识的同僚关系,借你使使,来日立功重回京州,他也顺带加官进爵。”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鹤安咬着牙,轻轻吐出两字:“没有……”


    “哦。”姒兰君了然点头,“难办,没有关系查不下去。”


    “塞钱打点关系。”


    姒兰君摸着面具,故作怯生生,“怕被抓进大牢,万一有人再拿铁钳烫我左脸。”


    “……”


    “是我不对。”这段时日姒兰君有一句没一句扯回京州发生的事,他也问过她右脸伤势,她每回闭口不答,略笑笑遮掩过去,似是放下不想再提过往。


    现在看来……他错了……


    二次联手,她在上自己在下,要是不让她彻底出一回气,针锋相对,堆气成疾,更不利于日后合作开展。


    沈鹤安暗吸一口凉气,低夹音色,断断续续说出一句,“妾任家主处置。”


    殿试策答,金榜题名,一桩桩撞破心胆的事,安筠修都不觉有今时今日尴尬。


    巡抚衙门签押房里安筠修被邀坐在内间,放茶的书办隔着两米,深深憋进一口气,快步走到他眼前,唇往里深抿,用鼻音快速道了句,“大人喝茶。”


    整张脸快要憋成猪肝色,双腿跟上了发条似的,转动两下溜达跑了出去。


    尴尬……


    签押房里死一样沉默。


    安筠修刚回客栈,谢中丞就能如此准时找到自己,早两日到越州,偷去临安县的事想是他早早知晓。


    窗外暮色渐起,墙角窝藏几只蝉鸣烈烈,签押房内依旧无人进出,只留窗沿底下一点缝隙叫他打起精神不睡过去。


    一名书办点燃外间几盏烛火,红油飘晃间,安蕴修好似确定心中一件事。


    谢中丞发怒了!


    对他偷去临安的事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