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有琴声漫了过来。


    沉得像压着千钧心事，又烈得似燃着满腔热血。


    是马头琴！


    那独属于蒙元的苍劲音色，一入耳便再难错认。


    没人说得清琴声来自城里哪户人家，可那层层叠叠的弦音绝不会骗人。


    拉琴的，绝不止一人！


    大道旁一间屋子的窗户透出微光。


    一位已经加入大明户籍的蒙元老人，正望着返程的将士，手里不停拉动着马头琴。


    他现在是大明的百姓，儿子也是归营队伍里的大明骑兵，他想用这种方式给儿子和儿子的汉家兄弟加油打气。


    起初琴声是暖的，缠缠绕绕都是老家草原的模样，听得人想回头望。


    后来琴声沉了，沉得像压着块石头。


    因为一边是要守护的故国，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同乡。


    过了一会儿，老人再也看不见身穿铠甲的将士身影了。


    他望着远处隐约能瞧见的江浦关城楼，又抬头看向关外的天空，眼里满是期盼。


    他盼着关内关外能像一家人一样和睦相处，盼着两边的将士不再相互厮杀，而是穿上同样的铠甲，成为真正的战友，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率看不到这一天了，但还是忍不住心存期盼。


    寅末卯初，天已微亮。


    江浦关中门和东西二门的常备守军终于全部回营，按照陈安的命令完成了换防。


    这些刚和家人短暂团聚，又匆忙赶回来的将士，立马登上了城墙。


    他们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连早饭，也只能在岗位上随便应付几口。


    中门城门楼三楼的廊道上，朱元璋已经站着守了一夜岗，困得一个劲儿打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看着城门楼下啃着肉包的守将，心里暗暗嘀咕。


    早饭倒是好得很，肉包、鸡蛋、热牛奶。


    可再好的早饭，也补不回熬夜带来的损耗啊！


    朱元璋可是老兵里的老资格，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将士回家后哪会有时间睡觉？


    肯定要祭拜祖先、跟家人道别，说不定还得跟妻子温存片刻。


    再加上来回赶路的折腾，这一夜的消耗，比连续站两夜岗还大！


    朱元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向陈安的眼神里带着点责备。


    “陈大人，您真觉得一顿好早饭，就能把他们的亏空补回来？”


    “咱跟您打包票，他们这趟回家指定没闲着！这么来回折腾，比连熬两个通宵还累人。”


    “要咱说，就算是要换防，也该先让他们回营帐踏踏实实睡一觉，哪能这么折腾！”


    陈安白了他一眼，说道。


    “你看看他们的眼睛！”


    朱元璋虽然纳闷，但还是顺着陈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借着城墙上的火光，从侧面看清那位守将的眼睛时，他立马精神了。


    刘寒正大口啃着肉包，眼睛却紧紧盯着对面的敌营，像猎鹰一样，又坚定又凶狠，半点儿疲惫的样子都没有。


    陈安见朱元璋一脸的不解，解释道。


    “让他们回营睡觉，不如了却了他们的心愿。”


    “本官虽没带过兵，但也懂，将士在战场上临死前，最想的就是回家。”


    “出关远征时没这个条件，可现在是在自家门口防守，他们有这个机会，为啥不让他们回去看看？”


    “回家见见父母妻儿，跟妻子温存片刻，不仅不会让他们疲惫，反而会激发他们拼命杀敌的决心。”


    “况且他们年轻力壮的，哪像你，站一夜岗就扛不住了？”


    “你身子虚，他们可不虚！”


    朱元璋的眼神瞬间从认可转成了愤怒，陈安却没停，转身盯着已然动怒的郭老爷，继续挑衅道。


    “先前说你懂个屁，你生气；这会儿再说你懂个屁，你还好意思生气？”


    朱元璋这下彻底瞪圆了眼。


    刚才他还觉得陈安变客气了，没一开口就骂他“懂个屁”，感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他气得浑身发热，反倒把困意给驱散了。


    眼下要是能揪住陈安的衣领揍他一顿，就算连续揍几百拳，他也绝对不会喘一口气。


    咚咚咚！


    就在朱元璋准备开口骂人的时候，震耳欲聋的战鼓声突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关内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还有铠甲相互碰撞的哐当声。


    朱元璋和毛骧抬头一看，东西二门的将士正往中门的演武大广场赶，这才想起陈安刚才下达的命令。


    刚刚中门守军回营的时候，陈安就猜到东西二门的守军也快回来了，便当即下了令。


    【东西二门的守军完成换防后，负责布防的驻军立刻赶往中门参加誓师大会。】


    朱元璋还记得陈安当时给出的理由。


    “常备守军不需要专门誓师，他们的爹娘妻儿、同乡父老，早就用行动给他们誓师了，只要给这些负责布防的驻军举行誓师大会就行！”


    卯时三刻，太阳刚冒头。


    江浦四卫总共两万二千四百名将士，除了驻守三门的常备军外，其他人全部在演武大广场集合完毕。


    集合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演武高台上的陈安。


    在将士们眼里，此刻的陈大人身穿一身明光铠，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金银色的光芒。


    陈安左右两边站着的人也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左边是身穿紫花罩甲的中年将军，右边是身穿亲兵制式铠甲的护卫。


    大家虽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都觉得他们不简单。


    毕竟能站在陈大人身边的，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毛骧看着眼前这壮观的场景，心里十分震撼。


    先前在江浦兵工厂的时候，他见过江浦制造的铠甲，只觉得工艺比朝廷军器局的好很多，但还没到震撼的地步。


    可此刻，一两万套银光闪闪的铠甲穿在斗志昂扬的江浦军身上，那份扑面而来的气势，根本不是单看铠甲能比的！


    而朱元璋，只觉得后背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这支部队的势头，哪是闹着玩的！


    他凝视着眼前整齐列阵的队伍，一股寒意顺着后脊梁骨直往上冒。


    这股寒意无关边塞寒风，而是因为有七个字，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三千玄甲破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