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病房之中，暖黄色的床头灯晕开一点和煦的光。


    虽然孟钦言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没事，但江拾闲还是坚持要留下陪夜。


    两人在昏暗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期。


    “阿闲，”孟钦言的嗓音有些沙哑，“其实，你第一次找我剪视频的时候，我兜里就只剩下200块钱了。工资怎么催都不发，隔天又要交房租。我愁得没办法，只能低价给别人做视频剪辑，想先熬过那一阵。”


    “但是，不知道是我运气不好还是怎么样，不管是工作还是兼职，都老是遇到不正常的甲方。总有人想花一百块办一万的事儿。忙活一整晚、一分钱也没挣到。”


    “然后，你就突然出现了。我最后是拿着你给的钱，才去把房租交上。”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两个月，我夙兴夜寐地操劳主业、忍受他们的负面情绪。但是，说好的转正以各种方式往后拖，答应的额外加班费和奖金也不给，最后连两千块的基本工资都要一直发不出来。”


    “最近两周，得亏有你给我活干，我才撑到了现在。所以，我原本也想问问你，需不需要一个全职的助理。薪资低一些没关系，反正总比我现在的状况要好上不少。”


    “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她明明一晚上随随便便都能挣几十万，为什么要拖欠我两千块钱的工资不给？纯粹喜欢折磨人吗？”


    ……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了孟钦言沉闷的神情，也唤醒了一部分原身的记忆。


    刚上大学时，原身身上有太多过往积攒的、难以自我排解的创伤。


    早逝的母亲、荒唐的父亲，继母的排挤、继弟的欺负。原身崩溃到深夜痛哭时，是孟钦言不厌其烦地接下了她的眼泪，给了她事无巨细的安慰。


    分明是原身的记忆，但莫名令江拾闲觉得动容。


    她侧过身，安静倾听，陪她一同咒骂、再轻声劝解。


    艰难的日子到此为止。


    我保证，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窗外，星月无声，静候天明。


    次日清晨。


    各项检查完成，出院手续办结。


    江拾闲拎上孟钦言的行李，拉着人去了家医院附近的咖啡厅。


    正是上午十点，咖啡厅刚开始营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顾客。


    醇香丝滑的咖啡豆、浓郁香甜的焦糖，构成了独特的嗅觉记忆。


    在角落落座后，江拾闲才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式两份的文件。


    孟钦言疑惑地翻开，随即瞪大了眼。


    这是一份大体上很常规的，主播助理的劳务合同。


    但不常规的点在于，基础月薪、待遇和绩效奖金。


    首先，是10000元的基础月薪，包吃住，半年涨薪一次。


    然后，绩效奖金的计算方法是：以当前账号月入10万为基准。后续月收入如果能实现增长，那就以增长部分的10%，作为绩效奖金。


    据孟钦言四处投简历时的经验，直播助理的普遍底薪在3000-8000。她前司更是以没经验为理由，试用期只肯给她发2000。


    而且，孟钦言留意过江拾闲账号的数据，她就算普普通通播一个月，也绝对不止10万。所以，在基准线定得这么低的基础上，她很容易就能拿到大额的绩效奖金。


    “阿闲，这……我不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孟钦言顶住诱惑，将协议往回推，“你按照市场价给我开薪水就好。”


    “我目前的计划是，一周直播5-6天，发布2条视频。光是按照拍摄、剪辑的工作量算，都堪称庞大。”


    “更何况，还可能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杂七杂八的琐事。”


    “要是账号能做大，各式各样的合作也得由你来对接。”


    江拾闲一条条地将工作往外列。


    她看着有所摇摆的孟钦言，沉稳而诚恳地开口道：“言言，我不单单是希望你能来当我的助理，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合伙人。我们一起把事业做大做强。”


    “而且，”江拾闲递上笔，笑着眨了眨眼，“你发自内心地问问自己，你真的不值这个价吗？”


    孟钦言一愣，而后深吸了口气，憋回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当然觉得自己值得。


    她在现在的团队里，干最多的活、拿最低的月薪、还要承受最莫名其妙的羞辱。


    吃尽了时代红利之后踩在高处的人，转过头来对她极尽剥削的同时，又嘲笑她的落魄。


    畸形的就业市场给她打上月薪3000的标签之后，她就好像变成了橱窗里贴着价码的商品，所有企图“购买”她的人都费尽心思地想要在“优惠价”上再往下砍砍。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掉了，自己真正的价值有多少。


    孟钦言没有再推脱，而是拿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掀开了生活的新篇章。


    *


    接下来的几天，孟钦言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


    在她的据理力争和威胁之下，办妥离职证明的当天，除了拿到了前两个月的薪水之外，她还得到了之前许诺好的全部加班费、奖金，和额外的赔偿金。


    她回到狭窄的出租屋收拾好行李，找房东提前退租。


    房东是个和善的老太太，发现房子被收拾妥当后，除了退还押金之外，还大方地以本月没住几天为由、给她退回了一个月的租金。


    临别时，她不忘叮嘱道：“你之前那个杀千刀的公司是真不把人当人。下次记得找份好点的工作。宁可工资少点，好歹得给自己留条活路。”


    江拾闲沿着步梯上楼，一人抗起了两个大箱子，健步如飞地将行李搬上了车。


    车辆离开老城区，向着市中心驶去。


    “新家我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你搬进来。”江拾闲递上钥匙，示意孟钦言自己开门。


    随着门的推开，房屋的状况便映入眼帘。


    南北通透，采光很好。


    各类家具电器都已配备齐全。


    偌大的客厅铺着柔软的地毯，沙发上摆着成排的抱枕。


    厨房窗明几净，台面光洁如新。


    除了靠南，带独卫、衣帽间和大阳台的主卧，还有一个闲置的小房间供孟钦言自己布置。


    “阿闲！这、这是……”孟钦言的翻转着手腕，指指房子又指指自己，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你的新家，喜欢吗？”江拾闲朝她眨眨眼。


    “喜欢！”孟钦言来回踱步，四下打量着房子的各个角落。


    “那你先收拾东西，收拾好了来隔壁找我。”江拾闲退出了屋子，供孟钦言独自消化兴奋的情绪。


    孟钦言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物品归置在房屋各处，才稍稍对当前的状况有了实感。


    她理完物品，在比出租屋卧室还大的卫生间里洗了个澡，晕晕乎乎地想起江拾闲刚刚说的话。


    隔壁？


    等等，隔壁？


    她换了身衣服，揣上钥匙，着急忙慌地往外走去。


    房门虚掩。


    孟钦言推门而入。


    是同样户型的两室一厅。


    不同的是，这边的客厅被布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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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直播场地，灯光、支架、摄像用具，一应俱全。


    厨房里里各式锅碗瓢盆琳琅满目，巨大的冰箱里塞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和饮品。


    主卧的位置被改成了办公室，可调节高度的长桌、人体工学椅、顶配的电脑都置备了两套，分别摆在房间的两个对角线。


    而另一个房间则被用于仓储，眼下只有成排的空荡荡的货架。


    天呐……


    孟钦言跟着江拾闲转了一圈之后，再次张大了嘴。


    她前任老板，百万粉丝的美妆博主，都没有这么大的直播场地。


    而她作为助理，在那边甚至没有自己的工位，要流转于各个暂且空闲的位置上借用电脑。


    孟钦言本以为，她那边的大房子，是要兼任工作间和员工宿舍的。


    结果，那一整套房子，都算是她的宿舍？而这边，才是真正的工作场地？


    更何况，她就住在工作室旁边诶！上班只用步行一分钟就够了！


    江拾闲听到孟钦言的发问，疑惑地看向她。


    “那是你的家，当然要保障你的基本隐私。”


    “要是并在一起，万一有这样那样的突发变故，不分早晚地有人在你的住处进进出出，你该有多难受？”


    孟钦言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多说无益，于是，飞快地找了个工位坐下，开始“卷王”附体。


    江拾闲则靠在铺了厚垫的飘窗之上，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从谈好代言开始，江拾闲便一直在附近找正在出租的、商住两用的房子。


    机缘巧合之下，联系上了同小区的一个房东姐姐。


    房东说，她原本买下同一层的两套，是准备打通之后再装修、用于自住的。谁知临时遇到了状况，资金周转不利。现在出售净亏损300万，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有没有愿意长租的人。


    江拾闲以全款交付一年租金为筹码，将月租4万/套的价格谈到了60万两套租一年。


    双方迅速达成了交易。


    然后，江拾闲又更换了专业的摄录设备、升级了灯光系统、改造了工作室的厨房、并给两套房子重新更换了家具电器，将剩余的20万代言费也花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到手的钱飞快消失，但江拾闲环顾四周，内心升腾而起的是满足。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凭借自己的能力打下的第一个“据点”。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落下金色的光斑。空气中的茶香与甜香交织。


    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骨瓷茶具，旁边是一大块黑森林蛋糕。


    深棕色的蛋糕蓬松而湿润，顶层覆盖着的巧克力如破碎的宝石、闪着美丽的光泽。新鲜的奶油簇拥着大颗的樱桃，在蛋糕之上齐整排布。鲜明的色泽对比勾起了更多食欲。


    二人在茶几旁的榻榻米上席地而坐。


    “来，”江拾闲将一块蛋糕推向孟钦言，“庆祝我们的新开始。”


    黑巧浓郁微苦、奶油细腻甜润，樱桃的酸、樱桃酒的甘甜，丰富的味道层层演绎。


    再呷一口手边的红茶，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蛋糕的甜腻，使得满口留香。


    孟钦言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也一点点静了下来。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在上班的状态中感受到幸福与满足。


    “言言，你上次是不是说有一家肉蟹煲很好吃？我们明天去吃吧。”江拾闲突然开口。


    “明天？不上班吗？”孟钦言疑惑地发问。


    她都已经做好了为这份待遇优渥的工作鞠躬尽瘁的准备了。但是现在，她忽然有一种，闲到无所事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