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留宿

作品:《女帝驯夫手札

    云簪没有东方川左拥右抱的豪放,努力维持镇定,听着琵琶和笛子敞亮婉转的合奏。小倌儿以最柔软的身段舞出妖娆诱惑的姿态。


    随着伺候的倌儿喂来几杯清酒,她微醺地沉入舞曲的节奏。


    笛声走高,琵琶和低,身段激烈中透出柔媚,像南蛮山村,粗犷里藏着青草沾露水的柔情。


    琵琶争先,笛声渐弱,倌儿旋臂急转,步步踏在调上,每一眼都似诱人的春色,宛如绿风郡的山野小道,三十丈一树桩,春山在望,温暖且畅然。


    她恍惚回到母皇在宫中的时光,陪坐在御花园闲听曲乐。那时,她不懂此中乐趣,只厌春色撩人,勾了母皇的心思。殊不知,那时得那份怡然,成了庆宫最美好的回忆。


    今夜,她喝着酒、听着曲、赏着舞,体会母皇对歌舞曲乐的受用,也从中读懂楚天机借舞姿展现性情里的不羁、洒脱,甚至是骨子里争先奔涌的自由渴望。


    这是云簪永远不会放过他的缘由,与情爱无关——她就是要这样的人陪她留在庆宫,直至白首苍苍,再无心气。


    或许,这是母皇曾提过的人生阅历。民间生活丰富了云簪,对世情看得更透彻,也可称之为“俗气”。


    东方川示意小倌安静陪坐,由着云簪听入迷、看入神。


    曲舞终了,云簪端起清酒饮尽,压下对母皇、父亲、楚天机的思念,拍掌道:“好。”


    左右小倌温雅轻笑,又给她斟酒递果。


    入青霄楼的女子起初是奔着听曲而来,几回过后,便被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蒙了心神,再舍不下楼里相熟的倌儿,为他们豪掷千金,更甚至带回府,养做面首。


    只不过,南风馆不比花魁青楼,男人们的情爱收放自如,而女子柔情似水,一旦沉溺,再难清白清醒。


    世上如东方川这般的女子,终究少有。


    东方川举杯倚在桌边,拨开羞涩的倌儿,凑近云簪:“昭大人,此时宫门已闭,大人要宿在此处?”


    云簪瞪她:不行。朕得回宫!


    东方川递了眼神给夹在中间的小倌儿,倌儿会意,起身让出座。


    她又凑近云簪耳边:“做戏做全套。今夜若再叫禁军开宫门,明日满朝文武皆知陛下夜游在外,御史台的奏本能把您逼疯。”


    云簪心道:本就是这个目的。可一想到御史台是孙公掌管——罢了,明日再回宫吧。


    只是,留宿在青霄楼是万万不能。


    “知道了。你们——你去为本大人备一间房。”云簪指向怯怯的小倌。


    小倌行礼,出门寻楼主安排。


    不多时,东方川目送云簪进了房间,转身下楼。


    今宵拦住她:“元帅这就走了,可是对画意不满意?”


    “呵,今夜个本元帅府上有只小野猫待收拾,就不留了。”东方川贴在他耳侧,低笑道,“今宵楼主是聪明人,该知轻重。她若要走,你不必拦,自有人护她。若她留下,你须保楼内平安,莫让人打扰。”


    “今宵明白,恭送元帅。”今宵目送东方川下楼,望向那扇紧闭的室门,柔柔一笑,“敢带当今陛下逛南风楼,也只有大元帅敢做。”


    才转身,关上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云簪溜了出来。


    “陛——昭大人这是……春情伺候得不好???”


    云簪对他比了个噤声手势,尴尬地拢了拢衣衫:“东方川走了?”


    “元帅刚走。”今宵眨了眨眼。陛下年轻貌美,确是龙凤之姿,眸光清亮有神,想来身边并无多少男人。


    坊间说她厌弃兰、竹二位侍君,是喜新厌旧之人,照理不该仍是如此清丽模样,竟能放过春情这等尤物。


    难道此中另有隐情?


    云簪轻哼:好个东方川。朕以为她要留宿,才勉强答应留下,没想到她自个跑了。怎不领朕去她的大元帅府住,竟将朕撇在这!


    “今宵楼主只当没见过本大人。”走出两步又回头,见着今宵唇角含笑,蹙眉厉声,“别为难里头的小孩。”


    叫什么春情,分明是只小老虎,差点就被咬了,幸好朕跑得快。


    “小孩?”今宵玩味一笑,分明是个初出茅庐的羞涩姑娘。他又唤,“昭大人,走后门吧!”


    云簪料想这聪明人不敢在东方川眼皮底下搞事,依他指的路出了青霄楼。


    她回头道谢,院门吧嗒一声关上,仿佛迫不及待送瘟神!


    云簪:“!”


    她与夜下灯笼面面相觑,回身时险些被两道身影惊吓,正是楚让和乱雪。


    “呼——你们俩怎么不出点声?”


    乱雪眨了眨眼,跟楚让一同行礼认错。


    他们以为陛下要回院里去继续,就不出声打扰。


    云簪不管两人的眼神:“你们谁带路,朕去楚国公府。”


    *


    穿梭于东都夜市,云簪东摸摸、西瞧瞧,乱雪几次掏钱,都被她拦下。


    乱雪不解:“主子为何不买?”


    云簪:“我什么都不缺,用不着买这些。你若有看中什么就买,也给黍离带一份。”


    “主子对师父真好。”乱雪乖巧摇头:“主子不买,婢子也不买。咱们给师父买吧。”


    云簪忍俊不禁,黍离收了个好弟子。


    当即买两支乱雪多看几眼的花苞簪子赠她。


    “这颜色衬你,另一支给黍离。虽不及宫里样式,出门在外戴着图个新鲜。”


    “谢陛……下,主子!”乱雪感激喊道。


    云簪嫣然一笑,夜风拂去她的酒气,顺着喧嚣声想到叽叽喳喳的飞鱼。


    她卖给飞鱼蒲扇时,飞鱼拿起两把扇子,眼盯扇子,口里却唤“陛……下”,任谁听来看去都似“比……下”。


    拈起摊上黄玉质地的腰环扣,配在楚让腰间:“他的腰比你的细,此扣略大了些。不过这色泽不错。


    楚让,这枚腰扣送你,很配你腰间的皮革色泽。”


    楚让接过云簪递来的黄玉扣环,眼睛微涩:“主子送给……属下配不上它。”


    “赠你就拿着。你现在是禁军一品侍卫,世间哪有你配不上的东西。”云簪塞入他手中,拈起一旁红色略小的环扣,这个大小合适,适合楚天机的窄腰髋骨。


    “包起来。乱雪,付钱。”


    她拿着东西,头也不回道:“国公府在朱雀大街后面,这是西城,怎么绕过去最快?”


    楚让捏着黄玉扣,咽下滞涩:“陛下,请走这边。”


    *


    楚国公府大门紧闭,门前灯笼未亮。


    乱雪扣门许久,都无人应答。


    云簪蓦然明白:楚天机在东都陆陆续续住过三年,最后一次离京时,根本未曾打算再回来。说不定这国公府根本没留人。


    楚让察觉云簪心情转变,提议道:“陛下若要进去,可走西跨小门。国公府应该会留一名管事。”


    云簪想起楚让是楚氏的远方旁支。


    犹记得她初次见楚让时提起楚天机,楚让神情并不友好。


    “当年,朕在隐卫营与你初见,你似乎对楚天机观感不佳。五毒寨时,朕也觉得你们好像不对付,如今看来,你来过国公府,不像是不熟的样子。”


    楚让永远不会原谅国公府。


    倘若那天没有踩死蛊蛇,楚天机肯施以援手,母亲或许不会死。


    他压抑情绪,平静道:“幼时曾来过一回。隐卫营中丙等隐卫皆留营待命,国公身边的游雀不同,虽属丙等,却得太上皇、陛下旨意,长期随侍楚国公。


    游雀曾回隐卫营禀告过国公府情形。”


    云簪已还游雀自由,此后他无需再向隐卫营汇报楚天机行踪。


    三人走到西跨门。


    “楚天机真是……大门灯笼不亮,偏门反倒明亮。”


    乱雪敲开院门,向守门的老管家展示宫中令牌。


    老管家提灯打量三人,见着云簪又看好一会,忽而睁大眼睛,屈膝跪下:“老奴见过陛下。”


    云簪:“你见过朕?”


    “见过!哦,与画像上不太一样。呵呵,公爷的书房里有您的画像。”老管家被云簪半道扶起,拱手做请,“陛下,请进。公爷临走前吩咐,若他日陛下到府上,便将三只盒子交给陛下,都在书房。”


    云簪随他引路,曲曲折折入国公府正院。


    “老人家,偌大的府邸只你一人?”


    “啊……是啊。国公走前,签过三位长工照顾院内草木。公爷走了月余,他们五天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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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扫一遍院子,修剪花草,完了后就回家。”老管家打开书房门,点亮烛火。


    “陛下,盒子都在案上。”


    云簪吩咐乱雪:“你随管家去准备,朕今夜住在此处,就楚天机的卧室吧。”


    乱雪应诺,随老管家出书房。


    云簪绕至案前,见三只形状各异的盒子叠放,最下面是大方盒,上面叠只小方盒,顶上是一支长盒,想来这里面藏得就是她那幅十五及笄的画像。


    云簪在灯下展开画轴,命楚让悬挂在书架前。那处有枚钉子,像是专门挂画用。


    楚让举灯,云簪细看片刻,竟一时痴住,“这双眼……是朕吗?”


    楚让凝望画中人,雍容华贵的凤袍压在女子清癯身形上,面容瘦削,镶嵌一双沉郁入骨的忧郁明眸。


    与高贵富有相比,女子的眼睛,于眼睛里望进去的内心,更引人流连思考。


    ——她不快乐。她仿佛正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快要与冰雪一起融化了。


    她已经如此富有,她为何还不展颜欢笑?


    明明是春祭前的画像,万物复苏时节,作画人偏偏绘了融雪、残阳,以及一抹待人点亮的春,正是那双眼睛里渴望的春。


    国师真是构得好图,好意境,一幅画引人沉沦。


    若他是楚天机,终日对着这幅画像,也会心生好奇,好奇这五年间——陛下究竟是如何度过。


    楚让忆起初见云簪时的感觉。她是高贵不可侵犯的,她是清透聪慧却又娇憨傲气的。


    他还吃过她登基时发的喜饼,那味道很甜,就像她这个人,活在蜜罐里,甜得幸福。


    事实是只过了五年,陛下变得满身暮气,恍若再无力活下去。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疑惑,乃至生出想要改变、保护她的念头。


    楚让:“这确是三年前的陛下。”


    云簪望着这幅入神的画像,曾有过的悲伤似又隐隐泛起涟漪。


    “国师化作当真传神!”


    她仰首眨去泪意,深吸口气:“收起来。”


    她坐在案前,望着莹莹烛火,忽道:“其实,母皇自私,父亲也是。只是,他们用家国大义包裹,又教我用与身俱来的聪慧、敏感,包容他们。


    这没有什么不好,对吧?


    母皇成就了如今的朕,朕成全他们恣意的爱。”


    楚让把画轴放入盒子,目光穿过烛火,凝望她。


    “楚让,你爱过吗?”云簪垂眸看向案上余下两只木盒,慢慢打开最上面的方盒。


    楚让摇头,而她的心神已经全在盒子里的物件,低声道:“不曾……”爱过罢!


    他想起利箭射来时心头流窜的慌悸,想起五毒旧寨灯火下,隐约窥见她与楚天机赤身相拥时的无错、慌乱、愤懑……


    这算是爱吗?他不知道。


    云簪看着盒中的国公印鉴与国公府地契,讥诮地勾起唇角。


    “果然,他离开时根本没想过再回来。若非母皇布局,朕没追去南蜀,楚天机就真正自由了。”


    “呵,想得美。”云簪自言自语,掀开最下面的方盒,映入眼中得是一把褐藤编的蒲扇。


    心田震荡,泛起湿热暖流。


    “这是我在胜争府谋生时编的蒲扇。他竟留了一把在这!”


    云簪抚过家传独有的隐编缝隙,摸到材质不同的竹丝,确认这把蒲扇是她编制而成。


    飞鱼在胜争府药铺旁买的蒲扇,被楚天机留在身边。


    “可是,他走时留下这些,说明再不想与朕有牵扯。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楚天机啊楚天机,你终究失算了。”


    无怪乎民间常道,姜还是老的辣。与朕的母皇斗智,你在不知不觉中就入了套。


    骄傲过后,失落涌来。


    云簪抚摸几近盘出包浆的蒲扇柄:“若你知道这一切源自母皇的谋算,连你的爱、你的人生,都被皇室算尽,你会如何?”


    心底哀伤挣破囚笼,蔓延四肢,扼得云簪几乎无法呼吸。


    楚让看见陛下眼中的哀伤又回来了。


    难道这股哀伤唯有遗忘,或楚天机能解开?


    若要使陛下遗忘……那份研究生克蛊的蛊药,是否可以用上?